六十三 冯程程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洛阳打了电话,约他出来碰了个面,地点是一家东 欧风格的咖啡厅。 其实这家并不正宗,咖啡的尾音有点糊味,像是煮过了头。但她很喜欢这里简 练的色彩、冷静的基调以及偶尔出奇的创意。 冯程程先到,实在等的无聊,只好先点了咖啡,一边喝,一边欣赏墨色的茶几 上,白色的陶瓷瓶里插着的几枝五颜六色的蝴蝶兰。 花瓣薄如婵翼,脉络清晰的近乎透明,感觉像是纸做的,但那光泽倒更像是丝 袜,背景音乐是小提琴独奏,音色细腻、阴柔,仿佛有谁在娓娓诉说一段隔世晃年 的传奇故事。 她听的有点入迷,手里还捏着勺子,却许久没有动,直到侍者领着一个人走过 来,她才惊醒。 洛阳穿着白色的衬衣,干净整洁,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淡淡的微笑。他在她对面 坐下,点了同样口味的咖啡,打了了侍者之后才问她:“程程,前几天给你打电话, 还那么不耐烦,今天这么急打我,有什么事?” 冯程程从包里拿了暗红色的一个小本子,轻轻地推过去。 洛阳皱了皱眉,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禁有些沮丧:‘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公司的资质证够了,所以,我特意拿来还给你。”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倒不如直接对我说,洛阳,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的东西。” 冯程程不置可否。其实看到这本资质证的时候,她是这么想过,但她家教严格,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继续捏着勺子搅动着咖 啡。 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也修的很整齐,明明骨节都突了出来,却还是觉得软 若无骨。他有些怔住,这双手,他以前一直握在手里,却从来不曾注意过,它竟然 是这样的漂亮。 气氛有些冷,两个人半晌无话。过了一会儿,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慢慢积结的 沉默:“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只有一个名额,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 那么做。” 她轻描淡写,摆出一脸无谓地样子说:“没关系,我现在跟人合伙开公司,也 挺好的。” 他一脸自嘲地轻笑:“很恨我吧?” “不会。我大哥说,两个人谈恋爱,成不成就是个缘份,咱俩没缘,也不够相 爱,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有些心不在焉,背景音乐逐渐变得欢快起来,她就放下勺子,翘着手指,跟 着音乐节奏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发出轻微的砰砰砰的声音。 仿佛那一下一下都敲进了洛阳的心里。暗暗地灯光下,他隔着花瓣去看她那白 脂般的柔荑,只觉得心跳加速,竟然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握住。 “程程,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我现在就他妈的像个小丑,但是我 还是恳求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她动了几下,没能挣脱,索性就任由他那么握着,忽然心生感怀。自己曾经一 直期盼的那句话,如今被他三翻四次拱手奉来,而她去觉得形同牢枷,一味地想要 摆脱开去。 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叫邵天扬……对了,上次你还撞了他的车,结果你 妈妈以为我在傍大款。他那车挺贵的,我忘了问,你那次赔了多少钱?” “别说了!你的谎话一点也不高明。”他终于打断了她,“程程,我知道你一 时无法原谅我,但是,我们中间有很多的误会。再说,你爸是冯书记的事,你不也 一直在瞒着我?” 冯程程觉得讽刺,笑起来依旧如花灿烂,却不难看出嘴角的冷意。 他心慌意乱,仍然坚持去看她的眼睛,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洛阳,你是想 告诉我,我们一比一扯平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的连手都开始颤抖,他看着她,近乎绝望, 最后只能一点一点从她的手上慢慢滑脱下去。 从咖啡厅里出来,已见暮霭。邵天扬打电话来,无比欢快地说:“程程,孟师 傅都跟我说了,真有你的,才一下午的功夫就搜罗了这么多。晚上想吃什么,我请 客犒劳你。” 冯程程笑了:“还没赚钱,就学人家请老板餐?行,把孟师傅也叫上吧,让他 挑地方,今天非得狠狠地宰你一顿。” 最后去吃了涮活鱼,邵天扬亲自挑了鱼,眼看着服务员从鱼缸里捞出来拎进厨 房去。 六月底,天已经很热了,这个时候吃涮活鱼,简直就是受罪。桌子上支了锅, 里面是又香又辣的浓汤,再加上燃了明火,烧开了就汩汩地往上沸,热气蒸的人汗 透涔涔。 偏偏又开不了空调,纸巾大把大把地用,最后,孟师傅叫了两瓶啤酒,两个男 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孟师傅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等资质一下来,就得多活动活动了。 建委、各大工厂企业的基建科、建设部、工程部……该拉关系的就得拉关系,该打 点的就得打点了。” 冯程程不屑:“不靠着这些就不行?反正大的工程得招标,我们在标书上下点 功夫不就成了?” 孟师傅嘿嘿一笑:“傻丫头,你以为这么简单?招标不也得是人家给你发邀请 函,你再递标书上去?竞争公司那么多,如果人际面上不熟,人家只怕连个机会都 不给你。” 孟师傅说的就是实情。冯程程问了冯家傲也才知道,他的公司设有专门的公关 部,平时的工作就是和一些相关部门打交道。 其实,这就像是找工作,面试通过了,才给你试用期,才能让别人在试用阶段 发现你的潜在能力。 想明白了,于是她也开始着手去主动联系一些企业的部门的头头脑脑,争取试 用机会。 但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又从来不肯扯出与冯伟山的那层关系,所以, 她给人家打电知,大多都是无功而返。 那份无处宣泄的热情和信心大受打击,每次挂断电话。她都是一副灰头土脸。 最后,她终于发牢骚说:“这些领导怎么那么多会要开?是不是真像马三立说的, 买脸盆都得开个会才能决定啊?” 邵天扬噗嗤一笑:“这点儿打击算什么?女强人要那么好当,还有我们男人的 立足之地吗?” 见她不说话,他又开始安慰她:“行了,别郁闷了。找找上班的感觉,过过瘾 就得了,以后这些事儿都交给我来办,你就好好地复习,顺便管钱算帐成不成?” 冯程程点点头,看了拿了车钥匙,问:“现在可是上班时间,你又打算上哪儿 去?” “我一朋友今天来y 市,我去机场接他。” 邵天扬走了没多久,XX厂的要处长竟然亲自打电话来,问他们的资质认证情况。 此人她打电话联系过几次,都被委婉地拒绝了,于是更加觉得机会难得,好说歹说 要请李处长吃饭。 敲定了饭局,她和孟师傅打了个招呼,就打车往鲜满楼去。 冯程程在门口等好了一会儿,李处长才到,领着一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下 了车。冯程程暗暗数了数,一共来了八个人,感觉有点像吃大户,但她还是客气周 到地跟李处长握了手,而后带他们往包间去。 服务员先是倒了茶水,随后又递上了菜单,有个小姑娘接过来,却立即送到李 处长的手里:“李处,您点菜。” 又有人说:“还是李处点吧。点菜可是一门学问,我们都不懂,您见多识广, 我们也是跟着您沾光不是?” 几个马屁拍的李处长心花怒放,于是他也不再推辞,翻了菜单点了起来。 不得不说,李处长的确是吃过见过,菜价都在中等偏上的水平,但每一样菜都 是特色。最后点的差不多了,他把菜单递过来,笑着说:“剩下这个酒,咱们还是 让冯小姐点吧。客随主便,冯小姐说了算。” 其实真的是肉疼,请冯家傲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瓶大帝王,可为了今后的那点工 程,她咬紧了牙,要了三瓶五粮液。 李处长显然很高兴,嘴里直夸她懂事,爽快,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 冯程程进退两难,沿着桌面扫了一圈,没想到,李处长带来的几个女孩子全都 倒了满满一杯,只等着李处长发话开敬。 她觉得头大,但还是主动端起杯来:“李处长,承蒙您赏光,我先敬您一杯。” 这杯酒李处长喝的很痛快,似乎是因为酒好,他一口就喝进去三分之一。接着, 其他的人也纷纷地端起酒杯来,东敬西劝,一片酒色融融… 她是第一次和这群人打交到,又怕说错话,又怕冷落了人,即使不会喝酒,也 还是找着机会敬了李处长几次。 辛辣之气在叫喉间来回烧窜,感觉像着了火,连喘气都带着烘燥的热度。幸好 没人注意到她,她吃了几口菜压了压,这种感觉才逐渐消散。 最后,她看准了时机,把话锋一转就引到了工程项目上来。 “李处长,我们公司的资质也下来了,眼下正打算接几个工程。您看,是不是 ……” “哎呀,冯姐,工作的事要在工作的时间谈嘛,酒桌上咱就谈酒。”说话的, 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长的一脸清秀,却是难得的豪爽,“来,我敬你一杯。” 冯程程哪里招架的了,只好又抿了一口。这下她成了掉进鱼池的香油饽饽,鱼 儿们争先恐后地朝她游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稀里糊涂又被劝着喝了不少。 酒劲一点一点儿地拱上来,她觉得头昏脑胀,双腿发软,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于是找了个空子钻出去给邵天扬打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她以为是机场信号不好,于是又哆嗦着手指头给他发了短信。 再回去的时候,三瓶酒已经见了底,还有人的杯里正空着,于是又叫服务员上了一 瓶。 鱼端了上来,李处长一筷子夹在了鱼头上,立即又有人说:“李处长真是行家, 吃鱼就得吃鱼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土匪掳了一个少女, 却在勒索赎金的时候犯了难,最后,山寨的老大说,做条鱼给那个女孩吃,如果她 先夹鱼头,说明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赎金要多一些,如果先吃鱼肉,说明只是普 通人家的孩子,赎金就少要一些。可见,会吃的人都是先吃鱼头。” 冯程程已经醉态微露,但意识尚在,于是用一支胳膊撑着桌子,半握着拳头托 着腮,听着那人讲故事。喷嘻笑间,包房的门被打开了,她回过头去,看见风尘仆 仆的邵天扬,如同看见了救星,连忙站起来给李处长做介绍:“李处长,这位就是 我们的经理,他刚下飞机,就直接赶过来了。” 邵天扬脸色不佳,明明是去机场接人,却被她说成是“刚下飞机”,再看李处 长那一脸“理解万岁”的表情,火气腾地一下子就拱了上来。他狠狠瞪了她一眼, 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冯程程脑间一空,直到被拖出去好远,才渐渐恢复意识,只认为他的火气来的 莫名其妙:‘你不招待客人?拉我出来干什么?“ 他不吭声,只是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拖着她大步流星往后院里去。 “邵天扬,你说话,到底怎么了?”她感觉气氛不对,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心里惴惴不已,慢慢地又开始恐惧,最后拼命挣扎,“你放开我!不说清楚就 放开我!” “闭嘴,别不识好歹!” 邵天扬推开休息室的门,几乎是抡着把她推进去。她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好 不容易站稳,就扭过头来迎上去:“谁不识好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手 底下握着好几个工程呢,你算没算过,失了他们等于失了多少钱?” “我邵天扬这辈子最他妈不缺的就是钱!”他怒气滔天,伸手指着她的鼻尖, 一字一句,声音森冷至极,“冯程程你给我听着,我宁肯让你在公司里给我沏茶倒 水,收工打杂,也不许你底三下四陪人吃饭,替公司揽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