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洛阳仍旧穿一身白色的衬衣,干净整洁。他似乎正值春风得意,一脸和煦如沐 的笑容,只是嘴里还在谦虚着说:“千万别肯定的这么早,头儿可是说了,择优评 定。咱院里人才济济,我倒瞧着自己挺危险呢。” 那人摇摇头:“你呀,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在院里 肯定一个字不提。你也别绷的那么紧,放松,今天这台球算我的,等你评上了职称, 我们大伙儿再狠狠地宰你。” “没问题!” 冯程程听着他们的你来我往,正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打招呼,洛阳偏偏就像是 受到了什么感应,侧过脸来,目光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他几乎怔住,愣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走过来同她打招呼:“真巧。” 其实真的是巧,而且巧合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微妙,似乎越是不想见到谁,谁就 越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出来。 她一直知道洛阳不喜欢打台球,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模过,虽然他曾经说过好 多次要带她去台球酒吧里看一看,但每一次都因为其它的事而逐一夭折。 最后,她极度郁结地抱怨:“怎么每次想去打台球,都要有什么事,害的我们 去不成呢?” 他就笑呵呵地说:“那是因为老是有人怕你学坏,所以每一次都故意安排了这 样那样的事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台球无缘。偏偏这一次,两个人竟然在同一时刻在台 球酒吧里偶遇。当年的心态已然不在,而原本消遣娱乐的事,也变得尴尬起来。 但她还是很客气地同他点头:“你也来了?” “嗯,和同事吃了饭,来这里打一局。” 就在打招呼的这一瞬间,气氛已然不大对劲了。平日里一张张嘻笑怒骂的脸仿 佛一下子全都变得陌生起来,透着一丝难言的古怪。 冯家傲放下球杆,神情凛然地往她这边走过来,而司家译他们几个人,也都察 觉到了什么,呈包围之势慢慢地往这边靠,似乎只等某人的一个眼色,一群人就会 默契十足地扑将而上。 洛阳的朋友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有硝烟的味道,于是捅了捅他的腰眼,有意 解围:“洛阳,快点吧,这都几点了,打完了还得回去呢。” 而邵天扬却出人意料,摆出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说道:“别急着走啊,都是朋 友,较量一杆?” 其实他只是随口挑衅,似乎不嚣张一下就对不起他这个富二代的身份,但洛阳 却真的挑了一根球杆来,招呼球童摆了球,弯腰一击,将摆好的球打散。 “洛阳,你不是还有朋友吗,来我们这边凑什么热闹?” 冯程程急了,眼前的邵天扬让她觉得陌生,那些玩世不恭、温柔体贴在这一瞬 间便如潮水一般退去甚远,匆忙之下,她连一丝一梢都抓不到。 或许他现在的样子才是他最真实的自己,但她无力去顾及这些,只想让洛阳能 够全身而退。 可是,局面已然不由她控制,一些好事的人看到这里有戏可看,都不再打球同, 纷纷围了过来。这些看客们唯恐天下不乱,有的抽烟,有的吹口哨,皆是一脸兴灾 乐祸的表情。 男人大都好面子,如此一来,便不容许谁再退缩,于是较量正式开始。 几乎每一杆都像是上了膛的子弹,带着怒火,狠狠地戳在母球上。白色的小球 飞速前行,撞在目标球上,发出砰地一声,而后,目标球也以极快的速度向球袋的 方向旋转而去。 像他们这种形同打架的比赛,可看性远远不如那些国际比赛,两位“选手”的 范儿似乎也比那些大师们差了许多。 他们水平相当,比分咬的很紧,冯程程看得心惊肉跳,每到小球即将入袋的一 霎,她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一秒。 两个人轮番上阵,几次下来,台面上只剩下最后一颗彩球。 胜负只在一瞬之间,所有的人都摒气凝神,而冯程程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台面,一只手轻轻捂着胸口,似乎承受着万载千斤的重量。 音乐声叫嚣起来,密密麻麻的射线变幻着色彩投射下来,慢慢地互相吞噬,溶 合。冯程程忽然觉得心软,不想看到结局,尽管她知道这场比赛因何而起,但谁输 谁赢似乎都太过残忍。在她的心理,已经分定了胜负,可此时此刻,却又对某人同 情起来。 关键时刻,她终于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将台面上的小球握进自己的手里。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望向她,隔着灯离碎影,满眼的迷茫。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地 说:“我累了,想回家。” 她是真的很疲倦,走出去之后被风一吹,才发现全身冒了一层汗。酒气发上来, 脚步有些虚浮,而身后似乎也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她不想理,只是踉踉跄跄地往马路上去,结果下一秒钟,胳膊就被人从后面拽 住。一辆运货的卡车由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热风,燥哄哄从皮肤上狒过,刺耳 的鸣笛声几乎和邵天扬的声音重叠。 “冯程程,你究竟什么意思?” 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无聊。” 他扬起眉:“你是怕他输,还是怕我输?” 说完,他放开她,点了一支烟歪头抽了起来。一吐一纳,一燃一熄,在那微弱 的火光里,她竟然摸不清他的半点儿想法。 她不回答,他反倒咄咄逼人:“冯程程,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 冯程程忍不住冷笑:“你说呢?” “你和他之间的事儿,我差不多看了一路,你每一次情绪失控,都是因为他。 现在他后悔了,跑过来追你,几句甜言蜜语,装装可怜,你的心就活分了,是不是? 冯程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我对于你来说,就是个浮木,是个跳板?” 听了他的话,她几乎愣住,一盆冷水浇下来,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她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颗黑色的小球,情绪上来,想也不想就朝着他扔了过 去。他自然没有接,那石球就“吭”地一声砸在水泥地面上,跳着滚到黑暗里去。 她气的扭头就走,他追上来拉她:“你给我说清楚。” 她挥手弹开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车子开出去很远,冯程程才发现自己的腿一直在发抖,她捶了捶小腿,已经软 的毫无感觉,只是一味地抽搐,止也止不住。 她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飘忽不定的灯影,觉得讽刺至极。 不久之前,那隔着酒桌的情愫暗浮,眉眼相授的暧昧一下子被打散了。 原来,曾经的耳鬓厮磨、相扶相携,在信任面前也终究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回到家,她累的仿佛被人抽了骨头,胡乱脱了鞋,整个人就埋进了沙发里。 王珊珊从卧室走出来,拿了礼物给她,是从sasa店买的化妆品。她接过来,皱 皱眉:“从香港回来这么久,才刚想起来给我?” “你这些天没黑没白的忙,进屋倒头就睡,我哪敢叫你呀。”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冯程程的脸色,终于发现一丝异样,于是抱了抱枕凑过来, 问:“程程,你怎么了?” 她想到邵天扬那乌漆发黑的脸色,心里又是一阵阵郁结,咬牙切齿地把事情的 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仍然觉得不得开释。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王珊珊竟然站到了邵天扬的阵营里去,满脸无奈地教 训她:“冯程程,我算服了你。邵天扬和洛阳又没仇没怨的,他这样不也是想替你 出口恶气?这个时候,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和邵天扬一条心,同仇敌忾才对,怎么能 同情心泛滥呢?洛阳以前那么对你,你还同情他个什么劲几啊?人善被人欺,马善 被人骑。你知道为什么别人老是欺负你吗?就是因为你实在是善良的没道理。再说, 男人都在乎面子,他替你出头,你倒弄的他脸面尽失,你说你……唉!” 王珊珊重重地叹着气,情绪似乎比她还要激动。冯程程心思极乱,已经没有力 气再去分析谁对谁错,唯一介意的,无非是他误会她对洛阳余情未了的那句话。 无精打采地洗了个澡,然后缩到床上去,心里像是爬满了蚂蚁,说不出来的难 受。翻来覆去、左右辗转,她终于在酒精灼胃之前想通了一切。她知道自己错在哪 里,却又不想主动向他道歉,想起让人百体生寒的那句话,她决定趁这次机会,考 验一下两个人的感情。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闹表也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响,王珊珊已经起了床,在外面 忙了一阵之后,开门离去。而冯程程依旧眯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平生第一次 有了不想上班的念头。 她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又看着屋顶发呆,一直躺到头疼,才终于肯爬起来煮 方便面。 面熟了,她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吃。吃到一半,抬头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半了, 而邵天扬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