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邵天扬!真的是邵天扬! 冯程程眨了眨眼,希望自己看错了,但闭上眼睛数次,再睁开的时候,仍然是 那张脸。 他给小男孩买了冰淇淋,弯着腰递给他之后,还颇为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裤腿,一脸满足的地笑了。 原来,这几天,他都一直在陪着她们。 这个小男孩是谁?旁边的孕妇跟他又是什么关系?看到他们如此亲密的举动, 还有他接电话时吞吞吐吐的样子,电光火石之间,冯程程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那 个孕妇和他有一腿,那个孩子是他和那个女人生的。 不是她八点档看多了,而是种种迹象都让人心生疑感。 她细细地打量着那个孕妇,发现她长的很清秀,特别是笑起来,像是沐了一脸 阳光,很美很灿烂。她虽然大着肚子,身材却并不蠢笨,仍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感觉。 而那个小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她总能从某个角度和邵天扬的 某一个五官表情联系起来。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在烧,好像被谁打了一巴掌,热辣辣的。她怕被发现,于是 闪进婚纱城里去,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因为颤抖而总是按错,好不容易才输入 他的号码,拨过去,而后就靠在墙边,隔着玻璃看他的表情。 “你在哪里?”她口干舌燥,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她几乎费尽了力气,才 不让自己的声音失控。 “程程,你声音怎么了?”他一边接电话,另一只手却仍然半搂着那个孩子。 冯程程看的几乎双目冒火,抓了残存的理智,一字一句地问他:“你现在在哪 儿?” 他似乎听出不太对劲,表情一敛,往四周望了望,又很快回答:“我在一哥们 儿这儿呢,有点事,怎么了?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还是……你想我了?” 冯程程冷笑:“你那个哥们儿几岁?我真不知道,你还能跟一个小孩子称兄道 弟。” 她终于从婚纱城走出来,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往马路对面去。她走的极慢,嘴 角仍然翘着,却尽是难掩的冷意。 邵天扬看见她,如同被人点了穴,一下子就愣住了。而那个孩子依然抓着他, 美滋滋地舔着冰淇淋,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知觉。 邵天扬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先前的春风得意、玩世不恭一瞬间就被扫个 精光。他滚了滚喉结,其极无奈地喊了一声:“程程……” 冯程程没有看他,倒是走到那个男孩子面前,蹲下去,指着邵天扬问他:“小 朋友,他是谁?” 那个男孩子抬头望了望邵天扬,没有吭声。 她又耐着性子问:“他是不是你爸爸?” 听她这样问,邵天扬的脸色骤变,但那孩子却已然重重地点了头。 那一下,好像盘古地开天神斧,狠狠地劈下来,所有的美好的一切都在瞬间变 得肢离破碎口她觉得痛,连呼吸都痛,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整个身子也跟着摇摇 晃晃。 她怒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迸出几个字:“邵天扬,是我信错了你。” 他英挺的剑眉皱起来,瞳孔急剧地收缩,嘴唇微微一颤,即刻上前去抓着她的 手腕:“程程,你听我说,我和席薇……” 席薇?霍心洁口口声声地说,被邵天扬爱惨了的那个女人? 一道天雷劈开了天际的阴霾,张牙舞爪地在记忆里延伸。倾刻间,山崩水涨, 地动天摇,整个天空塌了下来,将她的心死死地埋在废墟里。她不想听他再说,一 个字也不想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挥便挣脱开来。 她转过身拼命地跑,往马路上冲,像是要冲进急驰的车流中去。一辆辆汽车呼 啸而来,喇叭嘀嘀乱响,而她似是没有听见,只走一味地冲。 “程程,危险!”他伸手去捞,最终只抓住衣服的一角,但他拉不住,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衣角从他的手心里滑脱。 冯程程拦了一辆车坐上去,胡乱报了个地址,而后就坐在车里抹眼泪。 后视镜里依然有邵天扬的影子,但他没有追过来,却是扶着席薇,拉着那个小 男孩。 一个孕妇,一个孩子…他竟然能不动声色,瞒的这样好。 可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还说要带她回家见长辈?是他家人不同意他和席薇 的事,所以他利用她去蒙混过关?而后自己傻傻地等着他来娶,结果他却在民政局 和别人领了证? 想起来有点可笑,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表情比苦瓜还苦,五官挤在一处,难 看到极致。 车子路过临门大桥,她叫停了车,拿了钱递过去。司机找零给她,她也没要, 而是拍上丰门,一个人往桥上去。 夏天的大桥上,酷热难挡,嘉临江的水位上涨了不少,依旧涌着波澜,但却狒 不去空气中的燥气。 手机在包里一直响,但她不想接,也不想看,只一个人趴在桥栏上,底头看着 江水发呆。江水是深蓝色的,越往深处就越黑,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看得眉心钻痛,好像是被人一箭射中,箭尖冲破皮肤,在脑袋里狠狠地钻, 似是要穿透头颅,把她钉在某处。 她在桥边呆了很久,直到桥栏上空的路灯渐渐点亮,圆圆的,好像一轮轮满月, 延着公路蜿蜒而下。天黑了,夜风吹起来,其实是热的,蒸乎乎的,但她却忽然觉 得冷,很冷。 最后,她终于拿出手机来,上面有五十多个未接电话,有十来个是王珊珊的, 剩下的全是邵天扬的。她一一删除,然后打电话给王珊珊。 电话几乎没有响就通了,紧接着是一顿劈头盖脸:“冯程程!你在哪里?你走 了好歹说一声啊,打电话也不接,你到底在干什么?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听着王珊珊关切的声音,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忽 然声泪俱下:“珊珊……” 王珊珊在另一头也慌了神:“程程,你怎么了?” 她只是哭,想要说话,却抽抽咽咽地说不出来。 “程程……你别哭,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哪儿?” 她终于断断续续地交待:“珊珊,我在临门大桥,你来接我,一个人来。” 直到全身被泡在热水里,冯程程才算找回点意识。王珊珊端了热水进来给她喝, 看见她那副颓然无骨的样子,忍不住急怒攻心:“冯程程,你到底怎么了?” 她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心里已经是一团麻,如今千 丝万缕地扯起来,越揉越乱。 她还记得在鲜满楼,他指着她的鼻子说“宁肯让她在公司里给他沏茶倒水,收 工打杂,也不许她低三下四地陪人吃饭,替公司揽工程”的情景。表白的含蓄,却 总会让人心跳砰然。可事隔不久,这件华丽的羽衣,就被自己眼睛看到的画面扯的 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见她不吭声,王珊珊皱起眉,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要不要给 邵天扬打个电话?” 一听见邵天扬三个字,冯程程如坐荆棘,被扎的全身都哆嗦起来:“别,别找 他。” 王珊珊一愣,听出端倪,迟疑了片刻,试探性地问:“是因为他?” 冯程程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向她叙述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王珊珊显然想不到这样的结果,不禁吼了起来,“你就这样 放过他?最起码也得让那女人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她是孕妇,万一听我说了这些事受了刺激怎么办? 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王珊珊退了开去,满眼讽刺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你怎么这么理智?自己一个 人跑了让人找不着的时候,怎么不替我想想,我该有多着急啊?” 她又往浴缸里缩了缩,刚想说对不起,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 王珊珊表情一敛,关了浴室的门走出去,隔了一会儿,又把门开了一条缝,探 进头来小声地征求她的意见:“是邵天扬,要不要放他进来?” 冯程程摇摇头。这个人,她再不想见。 邵天扬在外面敲了许久,一直不肯走,结果邻居不堪其扰,报了警。最后警察 来敲门,王珊珊才不得不把门打开。 邵天扬一看见冯程程,即刻想过去解释,冯程程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而旁边的 警察也是眼疾手快,伸出手来拦住他。 警察照例询问了一些情况,最后指着邵天扬问她们:“这个人口口声声地说要 找一位叫冯程程的小姐,你们认识他吗?” 王珊珊不说话,回过头去看冯程程,冯程程只恨不得他赶紧走,几乎想也不想 就摇头:“我不认识他。” 邵天扬辩解了几句,但冯程程一口咬定与他毫无瓜葛,最后警察不得不把他带 回了派出所。 司家译把邵天扬从派出所里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所长亲自送他们出 来,司家译同他寒暄着,言语间尽是客气。 “许所,这么晚了把您从家里叫回来,真是多有打扰。” 许所长笑眼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小司,你太客气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当 面谢你呢。” “嗨,那算什么啊。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就吭一声,干万甭跟我客气啊。” 上了车,司家译敛了笑,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才开始发动引擎。车子一路急 驰,在拐弯的时候,他把方向盘猛地一转,然后延着公路径直向前,最后在外环的 一处僻静地带把车停下。 邵天扬下了丰,拍上车门,迎着风,在黑暗中点了一根烟。夜风徐徐,拍在身 上却依旧是白日散不去的闷躁。头发微微浮动,他那张刀刻瘦削的脸,虚虚实实地 掩映在那缭绕的烟雾背后,尽显憔悴。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车边抽烟,火光一明一灭,吸一下,那烟就微燃寸 缩上一节。 司家译也下了车,慢慢地走到他的旁边,眸亮如星,却多了几分疑惑:“扬子, 到底怎么了?” 邵天扬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而后把烟头扔在脚底下踩灭,复又抬起头来望着他, 自嘲地笑了笑:“全看见了呗。在大马路上,撞了个正着。” 司家译一愣,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但他却兀自说下去:“她一句也不肯听我说, 却蹲下去问小思范我是不是他爸爸。” 司家译惊讶地看着他:“结果呢?他说是?” 邵天扬没有再说下去,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就说,这事儿你别瞒她,你偏不听,怎么样,这下子误会了吧?” 司家译摇了摇头,语气里多有几分埋怨。 “余晖说女人都心眼儿小,这事儿一定得瞒,反正席薇也呆不久,何必自找麻 烦。” 司家译瞪起了眼:“你听老余瞎掰?他自己的女朋友都搞丢了,还给你出主意?” 顿了顿,他又扬起眉,轻声问:“老冯那儿你打算怎么办?那妹妹他多宝贝呀, 哪能让你这么欺负?等他知道了,能饶了你才怪。” “不知道。”邵天扬又心烦意乱地摸出一根烟来,用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最后,他没了耐心,索性把打火机狠狠地摔了出去。 “你说,我这么掏心掏肺的,她就这么不信任我?” “上次为了个台球,你干醋喝了一坛子。现在,来个大肚子的女人在你身边, 还有个小孩说你是他爸爸,她能受的了吗?”司家译冷冷一哼,“扬子,我可提醒 你,染染和我的事,你们几个都是亲眼看过来的,当初她一声不吭跑到德国去,我 连死的心都有,你可千万别重蹈覆辙啊。说实话,染染那是碰巧才找回来的,万一 这个也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醍醐灌顶,邵天扬只觉得全身的毛也都收缩起来, 心里一阵阵发寒。当年司家译肝胆俱焚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他不敢想,冯程程 也学苏慕染,一夜之间消失会是什么样子。 一根烟匆匆几口抽完,邵天扬已然是一脸素寒。天塌下来,犹有人挡着,女人 跑了,谁能给他送回来?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严声紧气地说:“送我回去。” 王珊珊问冯程程怎么办,她只说了句“凉拌”,便把自己关进卧室里。 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滑落。 她哭到全身无力,胸闷郁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恍恍惚惚地总是闪过 邵天扬的影子。 如同电影回放,一幕一幕,清晰而至,特别是想到那个小男孩拉着他的裤腿吃 冰淇淋的情景,她就觉得呼吸困难,全身像是被割了无数个伤痕,百痛不发。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很快又醒了过来。阳光已经很刺眼 了,她坐起来,慢慢地拉开窗帘,眼睛被光刺的忽然一痛,本能地眯了一下,却在 瞬间发现,楼下停着邵天扬的那辆辉腾。 车顶上反着阳光,亮花花的,深色的车窗摇下来,露着一个看似颓然的胳膊, 还隐约有些烟雾从里面慢慢地飘散出来。 他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吗?难道又用了什么方法脱身,然后在楼下守了一夜? 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 锋牙的边缘割扯着血管,好像是涌了一 股血在喉咙里,溢起一片腥甜之气。 她果断地拉上窗帘,又躺回了床上。醒了继续睡,睡了继续醒,除了实在难受 了,下床去下洗手间以外,她几乎是滴水未沾,粒米不进。 她就这样一直挨到天黑,王珊珊回来的时候,她仍然睡的迷迷糊糊的。 直至后半夜里,忽然觉得全身燥热,皮肤和嘴唇的好像是久旱无雨的土地,慢 慢地干涸,直至龟裂。 胃里空空的,被灼烧的厉害,她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打开卧室的门,艰 难地喊了一声“珊珊”,便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倒下去。 一阵头晕目眩,世界好像在转,慢慢地缩小,慢慢地卷成一个涡旋,想全部都 钻到脑子里去。狠狠地疼了一下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又看见邵天扬了,他一路追着她。他好像要解择什么,但她不想 听,所以一直跑,他却锲而不舍,一直紧追其后。最后她跑回家里,关了门,但他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也跟了进去。 他在客厅里抓着她,而后用力地扳过她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说:“程程,是我 对不起你。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席薇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本来,我以为我 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她回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你也知道,我们以前彼 此错过,很可惜,可是当她带着我的孩子回来了,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发现, 我依然爱着她,所以,只能……辜负你。” “别说了!别说了…”她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怎么都 不管用,那些话,就像是被淬过火,一字一句都烙在她的心里。 心痛欲碎,她说了她不听,他却还是这样残忍地说出来,硬生生地给了她一个 无情的打击。她挣扎着往后退,却不知道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不稳,整个人 向后仰过去。 这一下子仿佛摔进了时空隧道里,黑黑窄窄的一个甬道,甬道两侧,邵天扬和 席薇在一起的画面接踵而来,迅速在她的眼前晃过。画面极是模糊,她看不清内容, 只能勉强看清他们的脸。那些应该是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剪影,有温馨,有欢笑,每 一个画面,都足以让她窒息。 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她一路漂浮,最后到了一个不透气的闷罐里。空气越来 越少,她贪婪急促地呼吸着,一下,两下,终于,鼻腔好像被什么堵住,肺里缺氧, 像是有什么即将在胸口里炸开。 她难受极了,只想找个什么东西抓,慌乱之中,所有的一切又都消失了,闷罐 不见了,甬道也不见了,一切的一切,都回归成一个小小的亮点。 那亮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化成王珊珊那张极度担忧的脸。她眼圈红红 的,微微肿起来,看起来是狠狠地哭过一场。 她见她哭成这样,几乎心碎,而王珊珊更是急眉怒目地骂她:“冯程程,你说, 我要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朋友干嘛啊?”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的极是难看:“珊珊,先给我一杯水行不行?” 王珊珊瞪她,却还是拿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 冯家傲推门进来,吓了冯程程一跳,不等她开口喊他,他就声如雷震,霹头盖 脸地训起来:“我就知道让你一个人搬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冯程程,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在减肥?” 冯程程和王珊珊均是一愣,整个病房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她们不吭声,冯家傲 就认定是做贼心虚,于是更加喋喋不休:“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没事减什么肥? 三头两头闹状况,我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行,我不管你有一千一万个理 由,出院后,立马给我搬回家去住!” 撒了一通火,他又忽然想起什么,问:“扬子呢?” 一边说,还一边拿出电话来:“我给他打电话,我倒要问问,你在医院里躺着, 他干什么去了?” 冯程程神色一凛,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哥,别打。” 冯家傲皱了皱眉,一脸不解。 “哥,你别给他打电话。”她弱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声音压的更低,“我 和他吵架了。” “吵架?敢情你是被他气的?”冯家傲冷笑,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半晌才问, “为了什么?” “我……”冯程程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件事瞒也瞒不住,只好说了实话,“他 和他大学同学有一腿,孩子都好几岁了。那女的又怀孕了,他们一起逛街,被我撞 见了。我问那孩子,邵天扬是不是他爸爸,他点头了。” “哥,他点头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仿佛只是用勺子轻轻地碰了 一下杯子的边缘,但又是在肯定这个事实,绝望而又微弱。 冯家傲哪里听过这样的事,一时怒极,倏地抬起一脚,根根地踹在桌子上。哐 地一声之后,又是一阵稀哩哗啦,饭盒掉下来,粥洒的到处都是。 他盯着一脸苍白的冯程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你在这 里等着,一切有我。” 冯程程是了解冯家傲的,他眼里流露出的愤怒绝不是开玩笑。这是她第一次看 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觉间愣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冯家傲走了,她才意识到他 要去干什么。她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只是徒劳,最后,只得放弃,任由他去。 王珊珊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从梦境中醒过神来:“程程,那就是你哥哥啊, 真有范儿啊,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就好了。” 苏慕染进来的时候,冯程程正无所事事,一个人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怔愣愣 地发呆。她先前在王珊珊的劝慰下吃了些粥,精神才总算好了一些,看到苏慕染, 微微弯了弯嘴角,很奇怪地问:“苏姐,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苏慕染买了大束的鲜花。很漂亮的太阳花,好像一张张笑脸,五颜六色地绽放 着。她先拿了花瓶把花插上,而后才坐下来说:“你哥为了你的事和扬子大打出手, 我们能不知道吗?” 提到邵天扬,冯程程又是一阵沉默。 苏慕染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忽然拉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说:“程程,其实 你误会扬子了。” 冯程程扬了扬眉:“误会?” 她不相信那是误会,就算席薇的事是误会,那个小男孩又怎么解释?他看起来 已经有六、七岁了,绝不可能把自己的爸爸认错。 苏慕染摇了摇头,说:“我见过席薇了。” 冯程程心里一坠,即刻瞪大了眼睛望过去:“你见过她?” “但是席薇告诉我,小思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扬子是,而是她丈夫的。” 苏慕染故意缓了缓,看看她的脸色,发现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才开始娓娓而 谈,“上大学的时候,席薇是很喜欢扬子的,她也一直以为扬子很喜欢她。但是, 她羞于开口,虽然写了一封情书,但还是没敢送。她户口是农村的,家里还有一个 哥哥,哥哥岁数大了,想结婚,但家里又拿不出彩礼来。你知道,有些农村是很闭 塞的,观念也旧,能让她出来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在传宗接代的旧观念思 想里,哥哥结婚的事,远远比她读完大学重要的多,于是家里就不让她继续念书, 催她回家嫁人了。 还不错,她的婆家条件还可以,自己家有个小卖部,她嫁过去之后,平时管管 家务,帮着照看一下生意,日子也算和美富足。两年以后,她生下了小思范,因为 是个男孩,婆家更是高看她一眼,对她更好了。 可后来,她丈夫不知道从哪里接触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慢慢地就染上毒瘾。 开始,是别人免费提供给他吸,后来,就是高价卖给他。家里被他搞的家徒四壁, 公公被气死,婆婆也喝药自杀了,只剩下她拉扯着小思范,维持着小卖部赚些钱来 养家。 但那男人不思悔改,反倒愈演愈烈,最后把小卖部也吸进去了,她就只好带着 小思范回了娘家。娘家到底是不能干看着她受苦,多多少少还肯资助她们母子,但 那个男人竟然也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不但白吃白喝,还把她嫂子的一条项链拿出去 换钱吸毒。 她本想离婚的,但是偏偏又怀了孩子,于是,她就苦口婆心地劝那男人改邪归 正。那男人答应的很痛快,也痛恨自己不争气,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戒掉,让她们母 子过上好日子。可是毒瘾一犯.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难受的狠了,还咬她。 好发疯一样的喊,刚巧被哥哥听见,哥哥拿了棍进去,他才怪叫着逃跑了。这 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警察在一个墙角发现了他,却因为吸毒过量,死了。 她以为她解脱了,可以带着小思范过上好日子了,可没想到,债主一批接着一 批地找上门来。她家里实在被她拖累的不行,走投无路的她想到了找同学救助,于 是就拿出旧的电话本来,找到了霍心洁。霍心洁叫她来找扬子,说扬子一定能帮她, 也有实力帮她。她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债主们又逼的紧,所以她只好来 了。 本来,她还想自己来和你解释,但她怀着孕,万一出什么状况,我们谁也负不 起贵任,所以我就替她来跑这一趟,亲自来和你解释来了。 程程,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扬子听了她的情况,能不帮她吗?“ 其实,苏慕染来的目的早就不言而喻,以前听邵天扬讲过她和司家译的故事之 后,她就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所以她说话,她自然是信服的。 但她还是挑了挑眉:“帮助别人又不是什么错,他为什么瞒我?如果他告诉我, 说不定,我也会主动帮助席薇的。” 苏慕染郁闷地眨了眨眼:“这还不是老余坏的事儿。扬子是想告诉你的,但老 余非说反正席薇呆不了多久,不如不告诉你,倒免得麻烦。” 听了这些解释,冯程程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苏慕染见她开释了不少,于是笑 笑说:“程程,席薇明天就走,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好不好?你和扬子能在一起多不 容易啊,干万别因为一点误会就要分要散的。你要是还觉得生气,我打电话叫扬子 来,让他亲自和你道歉怎么样?不过……你要是看见他,千万别笑就是了。” “笑?为什么?”冯程程有些不解。 苏慕染抿着嘴,忍了一会儿却还是绷不住,最后笑出声来:“你哥哥替你出气, 找到扬子,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一拳,刚好打在眼睛上,现在他呀,成了国宝了。” 冯程程能够想像的出当时的情景,冯家傲的气急败坏,邵天扬的错愕委屈,一 下子涌出来,极是有趣。 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误会也全部解开,笑容总算又回到了冯程程的脸上口她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再加上她积极配合治疗,恢复的很快,在医院里又住了一天 就出院了。 她并没有给邵天扬打电话,因为苏慕染临走的时候对她说,男人,该哄的时候 就得哄,不该惯着的时候,也绝对不能手软。 于是,她照常生活,甚至开始每天早上跑步锻炼。 这天早上,她照例下楼去跑步,结果邵天扬却出现在楼道门口。她先是愣了一 下,随即又珊住脸色,只是微光之下,那隐隐泛青的眼圈还是频频惹起她的笑意来。 现在才来,要么是等着她先认输,又或者是躲在家里等着眼睛好了才敢出门? 于是她看也不看他,只是微微侧着身,等着他把身子挪开:“麻烦让一让。” “程程,苏慕染是不是找过你?”他似乎并没有想到她是这个态度,她声色不 动,他就无可奈何,只好没话找话地先打开局面。 “找了。”她答的很干脆。 “那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反正钱是你的,你爱帮谁就帮谁,与我无关。” 这句话终于惹怒了邵天扬,他气得几乎咬牙:“冯程程,非得这样才有意思?” 冯程程不置可否,而是冷着脸,从他的身侧抓到一个空隙钻了过去,而后头也 不回地喊:“抱歉,我得去跑步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 她一路小跑. 心里莫名地欢快着,步伐也变得轻快不少。绕过楼群,上了公路, 她以为邵天扬承受不了,已经回去了,刚想停下脚步喘口气,他的车却已然追了上 来。 他按下车窗,一边开车,一边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程程,我知道错了, 再也不敢了,你别闹了,成吗?” 她不理他,犹自加快了脚步,他也跟着提速,紧紧地跟着。 “程程,你别这么绝情啊,你瞧,你哥已经教训过我了,你就别再折磨我了。 你看你看,我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她笑着歪过头来,却忽然吓了一跳。刚才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只顾着躲他,倒 是没好好看看他的车。这人不知道憋着什么坏,竟然在车顶是安了一个扩音喇叭。 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看见学校里的老师拿着它喊话,偶尔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也会用它招揽生意。但那辆几百万的辉腾上面装了它,绝对不可能是装饰这么简单。 一道天雷滚落而下,她几乎被劈得外焦里嫩,幸好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心里 承受能力也强一些,所以才不致于被雷倒。 果然,他好话说尽,她始终不肯就范之后,他就打开了事先装好的扩音装置, 拿了个话筒在大马路上公然喊开了。 “冯程程,我错了。冯程程,我爱你……” 她还记得自己前阵子和他在私人影院里看电影《有话好好说》,那句经典台词 “安红,我想你,我想你想的想睡觉”,曾经惹的他们哈哈大笑,结果姜文的搞笑 方法竟然被他挪用到了这里。 冯程程觉得丢人,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邵天扬却兴致不减,一声一声,好 像是部队里喊口号,大有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喊下去的意思。 路上的人都渐渐围了上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还专门骑着自行车,跟在他们 的身后,等着看热闹,还有的人拿出电话来,给媒体打电话爆料。 冯程程脸涨的极红,看着这样的阵势,自知难以收场,斜眼瞟了邵天扬一眼,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倒一脸得意地朝她眨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她不得不妥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目的达到,邵天扬总算放下话筒,正儿八经地开起车来。车子一路疾驰,一直 往城北的公寓里去。 他心情极好,嘴里还一直哼着歌,雀跃的像只小麻雀。她极度郁闷地看着他的 侧脸,那淡淡的酒窝似乎正在嘲笑她,竟然三招两势地就被他打败了。但她哪一次 不是这样呢?似乎他就是吃定了她,不管是文的武的,正的邪的,他邵天扬又惧怕 过哪个? 最后,她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问:“唉,刚才我要是不上车,你打算怎么办?”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说:“我呀,花招儿多着呢。如果你不上我的车,晚上我就 上你窗口放孔明灯去。” 幽寂的夜空中,一盏闪着桔色光亮的孔明灯,挂着某人道歉示爱的条幅,缓缓 上升,随风而飘,渐渐地混入夜色,化为星辰,该是多浪漫的一件事啊。 冯程程这样想着,果然就在车里发现了孔明灯。她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找到什 么条幅,却在灯罩上发现几个极让人扫兴的字:樱花村落欢迎您的到来,订餐电话 :123456789 “邵天扬!”一声怒吼,几乎把车顶掀了去,冯程程的脸色又阴了下 来,而且难看到了极致,“这分明是上次吃日式的时候,那个日本老板送的!” 邵天扬看她那副郁结不解的表情,先是不知死活地哈哈地大笑起来,而后停了 车,敛了笑意,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极是严肃认真地说:“甜言蜜语、捕情弄景的 谁不会?可是程程,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半点意义。我爱你, 所以我不承诺,我要用这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你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