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年前一个烟雨朦朦的午后,旧金山好像水墨画一般氤氲迷离。滋润,柔情, 抚慰,洗透肺腑,雨中的各式建筑浸染渗透了海滨城市特有的浪漫情调。蔷薇和 林浩由经纪人驱车引路,跑遍整个海湾山峦。其实在练车时,她就喜欢沿着那条 延绵修长的、涛声轻柔的海滨之路兜风,一路观赏一座座造型迥然风格别具的建 筑。傍晚,那落地窗透露出的情调,那朦胧的、温馨的灯光带给她漫无边际的遐 想,伴着海潮,轻轻跌宕起伏。 林浩第一次跟她谈论房子的时候,她似听非听;他约她出来看房子,她也是 以为在帮忙当参谋,有点好玩似的;直到那个烟雨朦朦的下午,跟着经纪人东跑 西转到了北美实业公司,桌上摊开一堆房地产合约,经纪人拿着笔给林浩签完字, 又递给她签字时,她这才有点醒悟似的,茫然不知所措了。 林浩瞅着她笑,怎么,还不想要呵? 那你回去再考虑考虑,看要不要签字吧。 从房地产公司出来,刚好蔷薇手机响了,一接听,是霎霎。说她正在附近一 家婚姻介绍所。让蔷薇有空过去一起聊聊。 什么? 让你在房地产文件上签字你没签? 居然,哇! 你真的好傻! 霎霎啧啧 摇头,带点酸味发感叹;唉,你的运气真好! 你看我跟那个矮冬瓜男友老K 三年 了,早就许愿一箩筐,说给买房子,可是到现在连毛都没个影儿。你说咱女人图 个啥? 还不是有男人疼你爱你,能给你个遮风避雨的安乐窝吗? 碰上个男人,啥 都愿给你,带你满世界看房子,还真要你在房地产文件上签字。你干嘛还犹豫不 决? 要是换了我,立马就签! 蔷薇被这么点拨了一下,茅塞顿开。又想自己在现实问题面前是否过于拘谨 书呆子气? 才反应迟钝,有跟不上趟的感觉。 霎霎说,下回带我见见你这个朋友,没准儿,以后还能相互帮忙呢! 在离市政府不远的地方,林浩新开张了一家小型超级市场。两层楼,有地库。 茂源超级市场开业时,锣鼓鞭炮齐鸣,瑞狮起舞,嘉宾剪彩,市政府还给林浩颁 发了嘉奖。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登了报纸。生意一开始,兴旺红火。琳琅满目五 花八门品种丰富,货源来自中港台和东南亚。 林浩上班一身蓝色西装,一看就知才从大陆过来没多久。 说起来,在美国当个老板也辛苦,事必躬亲;还得扑下身子干活,以补人手 不足。西装不脱,多少显得和那些身罩布衫大褂的打工者有心理和外表上的区别。 倪蔷薇初次到店里找他,是为他孩子上学的事。那阵子她在学校做新侨学生 的课程辅导。 刚抬完了一堆货物的男人,从隐隐约约的光影里,忽然看见一个“不速之客” 冲着他走来,还闪过一丝羞涩的神情,那种乡间少年遇见生人问路时的反应。尽 管他早已不是贫穷闭塞苦涩山沟里的乡巴佬,已是多年走南闯北的男子汉,但骨 子里仍然是——从地头拔起红薯或者大葱,衣襟擦擦泥土张口就啃的野孩子。 倪蔷薇飘飘忽忽清清爽爽地走近,问他,你就是老板? 林浩应声是呵,忙拍 拍手掌的尘土,水龙头上冲洗一番,抹干净,接着放下挽着的浅色衬衣袖,这才 带客人上楼。进办公室,坐下来交谈了一会儿,他看着蔷薇,忽然问,“你工作 每月能拿多少钱? ” 在美国还很少有人这么问别人问题的。蔷薇只是笑笑:“当然不是很多啦。” 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行的话,你下班可以帮帮我,有些账目结算的事情 我自己也忙不过来。” 蔷薇又笑了一下。觉得这人说话办事直愣愣的,挺有意思。 后来,她下班到店里看看。见无论老板还是员工,都忙得不亦乐乎。林浩一 时跟刚送来货物的人记账单,一时指挥员工往地库里搬运。店内外人头汹涌,人 声鼎沸。有说英语的、粤语的、国语的、西班牙语的,还有不少说越南话的,好 像个种族混杂地。男女老少都是大包小包采购,排队交款。直到最后一个客人买 了东西出门,员工们脱下大褂,洗手下班。关好铁闸门,林浩把几个钱箱搬到楼 上办公室,打开,和她一起灯下细数。 蔷薇打趣林浩:“你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灯下数钱。”她总是看不惯林浩的 农民习性,数钱时,一边点,一边还习惯地手指头蘸一下口水。有时边点钱还边 啃着桃子李子。“喂,我说你讲点卫生好不好? 知道钱上有多少细菌病毒吗? ” 林浩嘿嘿傻笑,说:“咱最关心的是每天营业额能否做到五千八? 如果做不 到这个数就是亏本,超过了才有赚头。” 林浩的算盘打得飞快,一看就知道曾经是这方面业务好手。偶尔也听他提到 从前经历如何如何的。那时候动辄成百上千万的票子经手,眼都不带眨的。今非 昔比呵。他似乎有点感慨。算盘劈里啪啦,同时在账簿上记下各项收支数目。 沉甸甸的钱箱里不光是揉得皱巴巴的绿色美元,丁当作响的大小硬币,另外 还有大量的、政府配给低收入者的粮食券。 盖有印章的票子可以兑换成美钞存入银行。 林浩让蔷薇先根据票面值大小,点个整数,再一捆捆、一包包扎好封好,放 人密码保险柜中。将密码告诉她,教她怎么开关使用,完全跟对自家人一样。 店铺地处治安不大好的田德龙区,那一带常常有妓女、毒贩、黑鬼流浪汉游 荡,白天还没什么,但一到晚上就让人心里发毛。街头灯暗人稀,蔷薇有些忐忑 不安,害怕遇到土匪强盗。流浪汉东倒西歪,酒瓶子等垃圾满地乱扔,乌烟瘴气 的。 黑鬼有的就在街角哗啦啦站着撒尿,一股腥臊味儿四处蔓延直窜幽暗的巷子。 一时风闻附近有珠宝店遭歹徒光顾,店主都纷纷赶紧拉上铁门大锁。平时找 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帮忙壮胆。又安了摄像机、警报器,增加心理安全系数。也 有警车不定时地在附近转悠。 运气还好,没遇到持枪歹徒闯上门来,最多是一些流浪汉懒洋洋靠着铁门, 或坐在地下,见店内有人走动,便把铁门摇晃得哗啦响,伸手要吃的。林浩便赶 紧拿些食物饮料从门框里塞出去,打发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