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新年的开端很不平静。老拧依旧不分白天黑夜地打电话给芯,愈来愈神经。 或是往公寓、办公室,或者他认为可能在的地方。听说芯打算去一家相馆兼职, 他电话几次打去。老板有些不快,问芯,刚才那个老拧又打电话找你,还问我是 否要雇你? 他是你什么人? 叔叔吗? 芯愤愤地把话转给老拧,干脆称他为“叔叔”。 情绪累积终于到冲突爆发的一刻。国内来了一拨演艺大腕在海湾大桥那边的 奥克兰市举办大型演唱会,芯去采访观看,回公寓已近午夜。一阵电话铃声刺破 宁静的夜。 是老拧。 我心里很痛。我怎么做都感觉痛。在一次又一次给你电话中我明白了很多, 也清醒了,痛下决心,尽管我非常舍不得,但我……原来,老拧这个晚上一直在 往芯公寓打电话,电话线熊熊燃烧成为导火线。当他感觉彻底绝望,就把电话打 到老总办公室,说,你不用雇她了,也不用再看我的面子。 老总问为什么? 她不适合留在这里。老拧说。 老总说,没那么严重吧? 我看她工作还是不错的,很有创意、冲劲。 听说你们公司那个小白脸老是和她纠缠,影响不好? 老拧探问。 老总说不会呀,你可能太主观了吧? 老拧认定是小白脸惹的祸,一定要“棒 打鸳鸯”才罢休。老总觉得好笑,一直劝他冷静:“你消消气,别那么冲动嘛。” 接着老拧电话又打过来,对着芯在电话那端号啕大哭,说他灵魂无处安放。 “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不安宁一天。自从你来旧金山,我在办公室什么也做不了, 整个脑子都是你,什么心思都没有,这种感情从来没有过。”这是他第三次为伊 掉泪。 第一次是被芯训得抬不起头,芯说你看你像什么样,一个大男人成天跑来跑 去的? 他站在窗口不吭气,接着眼泪叭嗒叭嗒就下来了;第二次是他一边自骂一 边痛哭流涕;第三次却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 那你要感谢我,让你这辈子体会这么特殊的情感。但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任何追求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也不是你我愿意付、或者说付得起的。 总之,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更不想让你影响到自己的一切。 你以为我老了? 我其实可以干很长时间的。 你纵有十八般武艺,我也不感兴趣! 对老拧“三句话不离性”,她啼笑皆非。 难道你不认为除了性,男女间还有友谊存在? 没有。他斩钉截铁说,男女交往没有性就没有实质内容。 我这人要么爱要么恨,没有中间的选择。 那就爱吧。我可不愿意人家恨我。芯无奈一笑。 你能给我希望吗? 他语气里含有探问。 不能。总不能把你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吧? 况且你还有老婆…… 别提老婆了! 老拧打断话头,说老婆的乐趣就是打麻将,柴米油盐。文化层 次低,完全没办法交流。十年前就分居了。 我是负责啊,不然早就散伙了。唉! 老拧抓着头发,沮丧地说, 我是个失败 者。我得不到的东西也决不能让别人得到! 你在这里一天就是对我的折磨。你现 在就走,我要你离开旧金山,回国去。你还可以回单位工作嘛! 档案都放人才交流中心去了,怎么回原单位? 芯迷惘地望着茫茫夜空,不经 意竟流露出一丝漂泊女人的柔弱。 那,你就回东部纽约。老拧口气咄咄逼人,俨然江湖大佬。 我大概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跳海自杀。不过之前我要写封遗书, 告诉人们是你逼我的。 他又跳起来,我怕什么? 哼,我知道,那些小白脸围着你就没什么好结果。 难怪态度越来越冷,冷得可怕。 你找人家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自己身上。亏得还在美国混了那么久,都 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想把人包起来,养金丝雀啊? 现代人崇尚自由,首先是心灵 的自由。越这么步步紧逼,我离你越远! 起先为了让他明白,芯还传真了一篇短 文“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一只手的距离”,注明“共勉”。可他明摆着是得了“心 病”,该怎么治呢? 老拧在电话那头叹气说,唉,这个世界再不会有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芯淡淡说,你恐怕比不上我丈夫。 他说不会。我尊重他。今晚你若不是和那人干那事儿去了,我把头砍下来。 芯说你有几个头砍? 他说,九个。意指九头鸟。芯哭笑不得,感觉这人疯了, 走火入魔一样疯了,动不动就要杀、砍、赶……这样狭隘的男人一旦疯了也是够 可怕的! 实在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追逐骚扰,就挂断电话,拔了电话插头。随他 怎么发疯也不会干扰谁了。 但她万万没料到,这一拔,竟拔出了新的麻烦。 刘卫东去给芯办理有关辞职手续。头儿说,把旅差费还回,五千块对你来说, 小意思啦! 男人气得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说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撤了。芯说 可惜你没那么大能耐,他又说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杀掉。他一无奈就想“杀”谁, 不过是口头上的。 在国内办事就是这样,看谁会磨缠。不会磨缠的人什么也办不成。口气软的 头儿会说:“芯人才难得,走了可惜。”硬的会说:“违反外事纪律,没话好讲, 单位除名。”不软不硬的头儿就说:“这事不归我管,你找其他人吧。”当领导 的不肯放行、不愿承担责任,男人气不过,使出了泼皮无赖的杀手锏。 说芯一向是个心性较高的女人,如果那边留不住、这边又要除名,逼她走投 无路,一旦她产生绝望去跳金门桥自杀。不仅我跟你们没完,连我父母和他家人 亲友都会来单位闹,到那时你们更难收场! 这一手毒狠,还真把不愿意惹麻烦的头儿吓住了。情形急转直下,铁板终于 松动,他终于办完手续拿到所有证明。或许积压了太久的怨气无处发,因缺乏正 常发泄渠道而更加恶性循环。在给芯的信中他恶狠狠地说,为办理各种手续一趟 趟地跑,几乎每个关卡都受过刁难、看到各种嘴脸、受了不少的窝囊气,当他一 肚子怒火地从那座办公大楼出来时,扭头恨恨地说,真恨不得把个炸弹扔过去! 炸弹没有扔到办公大楼,却扔到自己的后院,把所有有关联的亲朋好友炸得 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