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深夜电话。 刘卫东说:“我的利用价值已尽,你考虑快速离婚吧! ”在金山华埠,他东 瞄西望注意到这样的广告,一直耿耿于怀。悻悻地说,你是先丢房子,再丢单位, 然后再丢家,最后丢自己。 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冒出这个念头? 问他神经是否有问题? 他冷笑,我是个傻瓜,大傻瓜! 把老婆往别人怀里送。全世界都在笑话我, 指指戳戳。接着,他特别提起芯那次电话,哼,还假惺惺打个电话来迷惑我,不 就是要利用我吗? 我就那么容易给你利用? 芯气得胸口发堵,千头万绪纠结一团。万万想不到那饱含千辛万苦的思念与 深情的越洋长途,竟被对方刻毒地说是“假的”,是“做戏”! 他曾经梦寐以求、 她曾经自问而始终不明确的一份情感,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浩瀚的太平洋真切表 达出来的时候,却无端地被打上了怀疑的印记,成了一道封冻的冰川。 男人的疑神疑鬼,她早已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从前家里经常接到些莫名其妙 的电话。她接过两次,喂了几声,对方无声,她就挂了。这类电话不是打错了就 是恶作剧,懒得去理睬。有几次被男人接起,电话那端沉默,他大吼一声你是谁 ? 然后扣下电话就对女人说些难听话——这是不是找你的呀? 她烦了,我不是也 接过这样的电话吗? 为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相互怀疑、吵架,有病呵? 有同事或文友来电话,被男人粗砺生硬地问“有什么事吗? ”芯从外面进来, 刚好听见,惊诧莫名:你就是那样对人说话的? 再一想这男人天生就爱妒忌,所 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想不到这个毛病愈来愈严重……到最后是不可 收拾和不可挽回。 来美考察探亲个把月,他像是“克格勃”,把屋内所有通通翻检一遍,连无 意打印的电邮也一一看个仔细。名义是帮助收拾,但心里想什么? 鬼才知道! 从美东迁移美西的头天,吃过晚饭,芯准备收拾桌子什么的。( 在家几乎都 是男人做饭、女人洗碗。芯若出差几口,家里那个锅碗瓢勺堆起脏兮兮的,茂盛 地长起盆景一般的绿毛。) 男人说待会儿再弄,坐下聊聊吧! 拿出保温杯泡了杯 茶。美国到处都禁止抽烟,不管公共场合还是私人场所,吸烟的都要谨小慎微地 观察周围的告示。禁忌之下烟鬼只好以茶代烟。泡茶时还自嘲“得,咱也人乡随 俗啦”。好在他从国内带来不少好茶叶·像毛尖啊龙井啊,冲杯滚水,满屋子清 香,果然比烟雾腾腾要清爽多了。 她忍不住捧起一杯清香,难得忙碌里有了品茗的片刻闲散,也有了许久以来 夫妇难得相对小坐的温馨时刻。 盯着女人秀气的脸,他忽然说,其实我知道有不少人喜欢、追求你的。芯说 你闲着没事就东猜西想累不累啊? 话刚说到这儿,就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装模 作样朗诵道:在每个夜晚我梦见你…… 芯怔了。咦,这些句子,怎么似曾相识? 冷不丁想起是怎么回事,扑哧一声 大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那次她和电影系女同学在麦当劳吃快餐聊天,聊一部 表现惊心动魄的沉船与爱情故事的电影,那段哀婉动人的歌。你一句我一句,凑 合着翻译大概内容,记在一张餐巾纸上。餐巾纸随手夹到哪儿也不知道了。不料 被有心人搜寻,如获至宝,拿它充当猜忌的证据。 夫妻之间即便再好,怎顶得住酸醋的侵蚀,更何况隔着汪洋的怨男痴女? 无意忽略过的细节,积怨的寒冷,顷刻蔓延……送男人离开旧金山的早晨, 公寓门前,他上下环顾,让女人给他摄影,完了,拿走那盘录影带。说,我要记 住是在什么地方把芯丢掉了。就像从房顶扔下来个砖头,陡然砸了她一跳,这人, 怎么这样? 本来好端端的怎么总是要说些丧气的话? 芯抬了眼去看他的表情,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慢慢吐出这句话,脸 色是晦暗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他平静的语调和神情倒不像是偶然生出 的念头,却似在心里反复掂量、深思熟虑过的。仿佛他早就隐隐地下了某种决心, 要向她告别一样。 可一到飞机场,夫妻离别的情景又缠绵得令人心痛。 欲断难断、纠缠不清的关系.就像是长满腻人的霉苔的沼泽,粘粘糊糊的, 一直没有摆脱。对爱情所固有的相互思念、又相互折磨,相互爱恋、又相互摆脱 的游戏,是千姿百态的尴尬与烦恼,是永远都不被回应的呼唤和永远不会呼唤的 回应。 谁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为什么? 男人女人,唉,活得累,爱得也累。 可她,却被心软、优柔寡断的性情害惨了。每每需要她当机立断时,就哈姆 莱特一样在生死面前犹豫不决:To be or not to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