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太平洋的海风吹拂着,阵阵掠过伦布街的意大利式的各类酒吧、餐馆。烛光 荧荧,音乐低回,情侣对对,窃窃私语,惬意地享受一个温馨的夜晚。 浩瀚无涯的海面,时而浊浪排空,惊涛拍岸,时而波平如镜,海蓝山紫。近 处沙鸥翱翔,袅袅薄雾使海岛渐渐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玻璃窗外人影幢幢,远处的海潮滚滚,暗红色的金门大桥隐隐约约给人以梦 幻般的感觉。靠窗的小桌边,芯和皮特相对而坐。中英文夹杂地交流,探索对方 的心灵世界。 若说起来,皮特并不是芯唯一交往的老美,还有一个黑皮肤小伙子汤姆在暗 暗追求她。那一段日子总是在她公寓门口徘徊不已,久久地等待。一天,就真的 碰上了。 他轻轻说,可以一起走走吗? 那黑白分明的眼神,流露出的单纯和一丝不易 觉察的卑微。 芯在格雷思大教堂访问——那是仿造巴黎圣母院建造的、一座颇有气势的建 筑。或许因为雨果名作曾经留在脑海里印象至深的缘故,她步履轻轻的,细细观 赏。那色彩浓烈的窗玻璃绘有耶稣基督,还有爱因斯坦等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人物 像。地毯上有迷宫图案,那条弯弯曲曲的路亦象征着宗教的朝圣之路,充满迷思 和神圣的感觉。大门前,她向汤姆询问一个地方,他陪着走一段,去了可以俯瞰 旧金山海湾的小山顶。后来她发现那是一处角度最佳的摄影地,任意取景皆为佳 作,不少电影和明信片几乎都是同样的视角。颇电影化的景点。 在北岸区球场,一个小男孩在打球。约摸七、八岁,孤独地玩耍。他拾起飞 出场外的球,扔给小男孩。 芯有些感动。和男孩交谈,问他叫什么名字? 多大了? 在什么地方读书? 她 知道了小男孩是汤姆与他同华裔前妻的混血儿。每周会接孩子出来玩耍一次。他 让孩子叫她阿姨,孩子胆怯地叫了一声。 她忽然有个灵感,拿出包里的照相机,想给汤姆和他的孩子拍张合影。 他伸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NO。黝黑的脸上闪动着那种森林动物般的警觉的 目光,让人惊讶。 WHY?为什么? 不喜欢照相。 你不喜欢照相,你的孩子不会不喜欢吧? 黑皮肤青年说,还是不照的好。他神秘紧张的样子,给人印象是没有安全感。 他说在邮局工作,具体什么部门做什么他又不讲。矛盾的混合体是难有透明度的。 女人没有安全感似乎可以理解,是女人的生理因素造成的心理感觉。但男人有那 种感觉,就叫人难以捉摸了。 他仍然不时地来约她走走。聊聊。一次,芯随口问他会否开车? 他眉一扬: 开玩笑? 我是美国人啊! 那种优越感居然在黑不溜秋只见白牙的面孔上一览无余。 而皮特,非但没有丝毫的优越感,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中国人”。碰到一 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人或事,他还会冒出一句口头禅:这“洋鬼子”! 甚至对国会 的某些做法也会丢一句stupid( 愚蠢透顶)!无形中让芯感到他身上的磁性。 起初,皮特想约她去看风靡一时、让老美捶胸跺脚疯狂撒野的美式足球赛。 芯却去听小提琴音乐会,由获得国际比赛大奖的小提琴家演奏的。皮特没去听音 乐会,也忍痛放弃了球赛。周末他去了洛杉矶,差点枉费艾伦一番苦心。 当他的暖手轻轻握住她的,血流加快、心嘭嘭嘭在胸口撞击时,她就知道, 就是他,他来了! 皮特带着芯一路飞驰。繁盛的星光洒满青空,轻快的音乐随之飞翔…… 路过一座金碧辉煌的、尖顶造型极像古代君王帽盔的别致建筑,皮特说这就 是市政厅。芯说她知道这里有几位很活跃的亚裔议员,还有一位亲和力很强的市 长大人。随即又路过一座灯光柔和、散发着典雅与怀旧气息的圆形大建筑,皮特 说这是戴维斯音乐厅。芯说她曾经来这里欣赏音乐——是中国古筝乐曲“高山流 水”。 在高低起伏迂回周转的爬坡路上奔驰,他们一边享受若有若无的美国轻音乐 一边随意交流,小车穿过一片繁华商业区及一片幽静的住宅区后,转个弯在一栋 小楼前停下来。 芯问这是什么地方,你的家? 他说正是。芯取下安全带,皮特拉开车门牵着 她的手出来。 皮特掏钥匙开缕花铁门,一步步牵引她上了三楼。隐隐约约听见对面屋里有 人声,芯猜测这属于几户共住的楼栋。 进门时芯问要脱鞋吗? 脚下地毯柔软,与自己小屋塑料地板冰冷生硬的感觉 大不一样。 皮特说谢谢,也脱了自己的鞋。开了房间里的灯,皮特摇身一变成解说员, 逐一介绍。看,这是中国画。verv Nice! 一幅旧上海的美女图挂在门边,旗袍,波浪的秀发,弯眉俏目。进里面房间 还有另外一幅。泛黄的纸页、古朴流畅的人物线条,还有那如诗如梦般的笔调, 细细勾勒了往昔岁月的风情。三四十年代旧上海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此番怀 旧气息让多少文人墨客以及画家表演艺术家沉迷! 曾几何时,“夜来香”“夜上 海”风靡大街小巷;张艺谋陈逸飞的电影绘画引人遐思令人惆怅……凡此,无不 在重复诉说着一个时代缥缈的旧梦,痴男怨女可悲可叹的动人故事。 流逝的繁华,柔肠百结的情爱,神秘的冒险家豪赌的乐园……竟会牵动一位 异邦男子的心! 奇怪,这位生长在美利坚的皮特,怎会对一个古老而陌生的国度 发生这么浓厚的兴趣? 难道说他也在追寻什么Dream?也有浓得化不开的中国情结 ? 皮特在依次介绍。以半带调侃的语调请芯参观他的客厅,他的电脑,他桌上 的中国古代成语故事书,他的厨房。他打开冰箱问她要喝点什么? 啤酒? 可口可 乐? 还是其他? 芯笑,冰水。顺便他又指了指冰箱侧面,看,市长大人的小照,泰然自若、 和蔼可亲。另外还贴有一行中国字“未经屠宰的龟蛙、水鱼,禁止带离本店”。 这是中国城侨领针对一帮西裔好事者提出的多少有点歧视华裔饮食文化的议案 “反对龟蛙进口……”的张贴广告。芯忍不住哈哈大笑。 端着一杯冰水,芯笑问他有照片没? 他说有,找到一个纸袋,哗啦一下就倒出厚厚一叠,拿着照片一张张给她讲 解。都是在上海拍的,有他和同僚合影,有在城隍庙曲曲弯弯的水上长廊的独照, 更有趣的是那个上海女朋友搂住他笑得很甜蜜,还有她爸她妈憨厚的笑。这一切 已成往事,皮特做了个推的手势Push——再见! 他对着自己傻笑的照片说“Good time”,俩人又是一阵开心的大笑。然后他带她到窗前,居高临下极目远眺。 啊,芯一阵心旷神怡,由衷地发出“太美了”之感叹。不远处即是宁静的海 湾迷人的景致,那闪闪烁烁的灯火,环住一湾深邃神秘、时而柔波拍岸时而巨澜 滔天的太平洋。 他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纤腰,与她共同欣赏夜景。她说想为他拍一张相片, 他说Sure,顺手捋一下鬓发。接着,他也给她来了一张。瞬间即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