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在未发出的信中,刘卫东说,现在已是人去楼空。转眼你去美数载,我也不 知不觉有了相当多的内心变化,包括方方面面。我感到自己比过去更现实了,看 事情的角度不同了,我在蜕变中成长。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生活带给我一种新 的人生体验。尽管它并非人生的巅峰体验,倒像是跌人谷底的体验。 掉在谷底看问题,自然视角大不相同,这很有意思。我内心惨苦的那段日子, 我躲在家里,大门不迈,也硬赖着不上班,不串门,不见熟人,独自舔着伤口, 让悲伤侵蚀生活的勇气、信心、热情。当我出门时,逐渐地恢复了常态,表面上 和过去差不多,仅少了些许开怀大笑,高昂的斗志,但内心改弦易辙,遭受了 “革命”的洗礼,经过了一段“洗礼”般的心路,我又要开始爬坡了…… 紧张的生活间隙,时常想到你,那是一份牵挂。毕竟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 日恩,情分是难以割舍的,不论已发生了多少冲突和伤害,我相信你留在美国是 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也相信我是你真正爱过的( 不知现在怎样) 的丈夫。我 也如此。在我成年之后,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是超越于其他任何人的最值得全心 去爱的人。 我曾经说,恨不得把你吞到肚子里成为一体,而今这份感情早已融入我的血 液之中,如同生命对生命的一部分( 留在大洋另一边) 的挂念,这是我真实的感 觉。也许现在已不合时宜了——这份情感成为一种不现实的矫情、脆弱无用的奢 侈品。 我不知道。 除了思念、牵挂之外,另一出现频率最高的感觉就是:孤独。寂寞难耐,竞 让我非常羡慕人家一对对平凡夫妻的出双入对( 而过去我们被认为是最理想的一 对) 。我不知道这种孤独是否会造成我精神上走向变态,但明显的现象是日趋消 沉,缺少情趣和兴奋,亦成为生活的常态,缺少爱和被爱使生活黯然失色。最近 看到一本书说。常常压抑生理欲望的男人多患前列腺癌。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忙到医院去检查,发现前列腺炎症。当我一拿到这个结果,一种深深的自怜油然 而生。据统计,离婚后独身的男人,比正常婚姻生活的男人的死亡率高出96%, 这使我不能不认真地考虑和面对现实。我也知道你对孤独寂寞有着更深的体验, 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相比较而言,一个女人孤身在海外闯荡,更不易。尤其是刚开始阶段,那种 无助、挣扎、漂泊,还有为生存的奔波,我知道你也难,但这种情况是早就预料 到的。我说,过客应是“客”,一旦进入社会与人家争饭碗,就不能当你是客, 而是对手了。看到你那么不容分说,那么坚决,一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样子,我 知道难——但再难你也不会动摇了。然而,你的处境越难,越会推着你,使你倾 向找个“靠山”,显然我这个丈夫不能充当。需要是一个在那里不仅站稳了,而 且还有一定的地位、社会关系网,有经济实力,还是正在寻找配偶,并且有机会 与你相遇。还要有相当好感,最好是一见钟情。说起来找靠山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时间。这个期间你要有一个安定的后院,使你心情愉快地站在进可攻退可 守的有利地势,使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被丈夫深爱的妻子,会使你拥有更 多与对方周旋、相机进退的筹码。 从你我的现实情况来看,分别两年多且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论是时 间还是诸多环境因素、心理生理因素都不容许我们长期拖下去。在我俩之间,你 是主动的一方,我是被动的一方,诸多变数在你那边。如一、你回国;二、我去 美工作,需你联系发函;三、我不能去,孩子去上学,也需你联系安排;四、都 去不成,你在那边成家。选择权在你手上。 我目前的状况:一是我处在一个封闭环境中,我的身份使我不可能与异性有 不恰当的关系,必须自我控制约束。也不愿在你立足未稳时给你打击。我愿牺牲, 以痛苦换取你需要的时间,争取尽可能好的结果。二是等待你的决定。诸多可能 性中,你决定选择哪一样:我去? 孩子去? 还是先分手了以后再说? 抑或干脆你 回国? 我希望认真考虑后充分沟通。 首先,你回国如何? 即便无工作我也养得起你,如果你愿意,现在还不晚。 尽管你一直拒绝,排除了这一可能。我这里始终准备着你“回巢”,为你留着 “退路”。 其次,我去如何? 从你那边的情况分析,至少我现在去的时机不成熟,或许 只能给你增添额外的负担。譬如找工作,你也未把它排上你的日程。我马上放弃 这边,使我俩都悬着没着落,更不好。 再次,孩子何时能去? 我认为,孩子去美上学,这是你我的目标。我当时之 所以没强迫你回来以及后来为你拼命不惜代价地办理手续,包括冒着家庭破裂的 危险就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有风险,值得一试。这是我的动机,能都不损失更好, 但能为孩子争个前程也有价值。现在我从你那里得不到任何这方面信息,不知你 怎么考虑的。 最后综合考虑:你不回,我去不成,为了孩子,我也会同意让你先找个人尽 快安定下来,结束这种前途未卜的状态。我会等你先解决安排好了以后,再考虑 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在这种情形下,把你的家庭和孩子去美上学一并考虑。总 之,主动权在你手上。 以上是我在你我没办法充分沟通的情况下,凭我的想象和判断,单方面提出 的一点设想,本着从现实出发的基点,以求获得较好结果。对你有利,对孩子有 利,至于我,只好做你去美的牺牲品了。长时间没给你写信也没电话找你,不是 不想,而是感到应该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心底清静无牵无挂无杂念干扰地安排自 己的生活,尽快结束只身拼杀挣扎的生存状态,不知有些眉目了吗? 如果你已有 了合适的对象,不妨告诉我,我会为你高兴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将为你祝 福。 ——思考多么细致周密,通情达理,可惜只是停留在信纸上。永远没有发出。 再说,这些言辞恳切情意绵绵的信,就会让她重新爱上这个在舞台上习惯扮演正 面角色的男人吗? 何况,那绵绵抒情背后的用心,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