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五点时林浩来电话,问蔷薇晚上有事没? 约一起去半岛酒家吃鲍鱼。 蔷薇说,我今晚有活动。其实她不愿去参加什么活动,却也不想和他共享鲍 鱼。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岂能不明白? 林浩说他会一直在店里算账,等她给他电话。 7 点30时,她忽然觉得吃个饭也没什么关系,就打了个电话到他店里,一个 女的接起电话,一声“哈喽”,蔷薇估计可能是他女儿,算了,不想搅到那种烦 恼中。挂断。 曾听林浩说起过大女儿的诡计多端。借着帮他打扫清理房间的由头,四下翻 检,在洗床单时搜索到了他的避孕套。晚上到他房间哭诉,哭妈妈一个人孤单单 是多么可怜! 在老家度日如年,孩子们想她,她也想孩子们。说爸爸你怎么能对 不起她呢? 林浩有些心软,更有些烦躁、郁闷。没好声气地说,你小孩子家不懂大人的 事就别乱插嘴! 老爹为了你们有前途整天在拼命,费尽心机花费代价把你们弄到 美国来。你以为在这里生存是容易的吗? 停了一会儿,又换了婉转的口吻说,你倪阿姨知书达理,交友广阔,为人又 善良,默默地帮了咱们不少忙。如果她能过来一起同舟共济,那是咱们的福气呵 ! 孩子们没法跟他硬抗,就动小心眼跟他软磨,打持久战。 林浩就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总想把他的主观意愿向两边吹风,竭力把不可 能变为可能。 一天,他突然告诉蔷薇,孩子们已经知道新房子了,说他们还到里面转了, 看到新买的床等家具。儿子在没有装修好的客厅玩耍,一不小心突然被钉子扎破 了脚,鲜血直流。还是雇来的建筑装修工打电话告诉他,他才急忙赶过去,送儿 子到医院把伤口处理了。 蔷薇隐隐感觉到内心说不出来的彷徨失落。那个新房,似乎已经不是她最初 所憧憬和梦想的宁静和谐,安抚身心的家,而是潜伏着各种变数,矛盾和纷争的, 非自己所能预测的危机或伤痛之地。 离下一场电影还有二十分钟,蔷薇一个人沿着金门公园喷水池周围游荡。绿 茵茵的草坪竖着几尊造型古朴的雕塑。她默默地看鸽子飞,看草丛里地鼠冒头, 瞪着圆眼与她对视。孩童无忧无虑地玩耍,游客稀疏,天空云雾飘浮。 寂寞的周末下午,她独自看了一场又一场电影。主角在叙述,追忆似水年华, 柔肠百结。泪水无声滑落…… 琳达也在看电影。看见她,就挥挥手打了声招呼。金发碧眼的琳达是个典型 的中国文化迷。家中收藏了大大小小上百件紫砂壶。做了多年教老美学中文的老 师,她有些疲乏,突然有一天对朋友们说,她想开“春来茶馆”,像阿庆嫂一样 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她流利的京腔和幽默的口才让她结交了一大帮不同 肤色的朋友。那天,在她家开派对,欣赏她收藏的古董和中国名画,喝酒,讲笑 话,忽然有谁不小心掉了一个什么小玩意,她伏在桌下满地寻找,一边还拿自己 开涮,说自己头上那精心盘着的发髻——是个小馒头,不,是花卷。 当大家吃饱喝足,三三两两聊天时,她对蔷薇吐露隐衷,她还没有找到“另 一半”。她是多么渴望,在还能生育的年龄生个孩子呵! 她说,男人想跟她上床 的不少,一谈到实质问题就有问题了。对如此现实的男人,她干脆就是毫不客气 地把他轰出去…… 谁也没想到,见多识广聪明绝顶的琳达,竟会情陷北京,被那个能说会道一 开口能把人笑翻的黄皮肤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琳达费尽周折不惜一切代价将情人 弄到美国,情人却抹下脸来跟她挥手作别,拜拜了。 借钱拖延偿还,林浩在朋友中也“四面楚歌”。说是下周三还借款,到了下 周六都没有下文。隔了两周,他很不好意思地对蔷薇说,再宽限几天,实在是… …都搅在一块儿了。这样一拖就是两个月。 他让蔷薇帮忙从市政府弄个邀请函,邀请中国某市的考察团来访问。好不容 易找人帮着弄好了,他又有什么新招数。蔷薇很烦,当时就在车里大吵起来,指 他言而无信。他立马抓起一把刚收账来的脏兮兮的绿色钞票,一边点,一边习惯 地用指头蘸一下口水。点好厚厚的几叠钞票,皮筋一扎便甩给她:喏,还给你了, 点一下吧。这时,刚好到了蔷薇上班的地方,车停下来。她没拿那叠绿色票子, 拉开车门,头一甩就走了。 过了十多天。林浩来车接她去吃饭。趁着气氛平和,就问她:为什么你没拿 那些钱呢? 她说,你当时资金那么紧张,我怎么忍心? 见林浩眼中流露了感激之意,便 劝告说,你再别瞎折腾了,好好把手头的生意盘好,稳扎稳打不好吗? 林浩感动了,感慨说:看来我是没有看错人。艰难时那些酒肉朋友都疏远我, 唯你一如既往。唉,怪我辜负了你呀! 感动归感动,行动归行动。林浩并没有真正吸取教训。 这天中午,蔷薇去华埠上班,路上偏就碰上林浩和贷款经纪人老张。老张面 上闪过一丝紧张,样子诡秘。林浩则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显得坦然。蔷 薇问,去哪儿啊? 听说是去公证事务所办点事,就故意说,不会回避我吧? 林浩 大咧咧地说,你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去嘛。 到事务所,见他们公证两份文件,蔷薇就让办理人各复印一份留在自己手中。 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份借贷文件,是私人公司的高利贷。难怪有人曾告诫 说:加州是个人吃人的地方。生存之艰难,竞争之激烈,商场如战场。 华埠花园角,人影疏落。风冷,有细雨在飘。 蔷薇一扭头向都板街走去,路上手机响。是林浩,问她在哪儿? 要不要一起 吃饭? 蔷薇说还有事情。她其实没什么事,却也不想跟他吃饭。路过一家服装店, 老板向她打了个招呼,介绍一个面相富态的男人。蔷薇笑道,一看就知道也是老 板。 他神色沉静地说:不是老板,是看相大师。让我给你算命吗? 大师拉起她的手说,你手冷呵,非一日之寒。细看掌纹,判断:你十八岁有 男朋友。 蔷薇说,想有,但没有。初恋都这样,昙花一现。 大师说,你的命很硬。有克夫命。耳朵有点翻,戴安娜就是,最后翻车。你 三十岁时婚姻遇到麻烦,丈夫管不住你,会离婚。你一生靠自己,总是忙碌,但 看不到钱。你鼻子生得好,露才,会有名气。只是一生奋斗,很辛苦。 蔷薇听了这些,有点悲哀。为什么自己就没运气找个如意郎君,享享清福? 大师最后说,你感情丰富,既火焰般热烈,亦冰雪聪明。 发现苗头不对你绝不拖泥带水,个性会帮你走出泥沼。 九点整,林浩打手机给她,问她忙完了吗? 她马上说还没有。关机。她决定今晚不见这个男人。独享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