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芯,芯,车在这里。芯转身一看,没想到会是他,皮特。 这些年,有很多场合擦肩而过,从不正面对视的。这次,不知又是哪个蹩脚 的导演了一出戏剧化“相遇”? 芯正准备赶一个大型博物馆落成典礼,艾伦来电话说可以顺路带她一块儿过 去,车已在附近。芯出门到街角寻望车时,就听到身后有人招呼她,转身一看, 自己在做梦? 或者看花眼?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等谁呢? 皮特,仍然是那张和蔼可亲的笑容,温柔的问候“你好”。 芯只对他点点头,就转过脸去。他又说“车在这里”。他走近芯,像是为她 引路,和从前一样。不自觉地俩人并肩走了几步。 不想有冷场的尴尬,芯侧过脸问一句,你好吗? 他说好。 谢谢你。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要在这风寒的海岸,赏鉴自己的伤口 么? 伤口虽已愈合,疤痕仍在,稍不留意的碰撞仍能疼痛、流血。 有人称受伤也是一种令人战栗的奇妙体验。诗人说,生命原本是不断地受伤 和不断地复原。 上了车,艾伦仍然像个饶舌的鸭子,呱啦呱啦不停。他是想做和事佬? 还是 希望掀开另外一场新剧目? 芯也不想深究。 她对男人的爱情幻想早就灰飞烟灭,泡沫化了。 有个朋友早年写过一首小诗,她还记得,题为:相遇。 “也许,爱神曾和我 一千次相逢, 于是,我拥有一千个 惆怅的梦境, 从青春期第一次骚扰我的心, 每个幻觉里,都有一个身影。 也许,我曾经有过, 一千次寻觅, 于是,我得到一千个 熟悉的陌生。 伊甸园的苹果树退了绿色, 平淡的瞬间,将筑起永恒。 我们,却用一次必然的相遇, 就彼此,交换了一生! “ 他能有一千个爱神骚扰,一般人大概最多只有十来个吧? 掂量掂量,有谁能 承受,能满足渴望,达到忘我境界呢? 会不会也是从相互欣赏到相互挑剔,从迷 恋到厌倦,被对方优点吸引,最后又要为缺憾而退缩? 艺术家或许不同于常人, 往往激情带来创造力……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说:追求众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 属两种类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 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另一类,则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无穷的种种姿色,他 们被这种欲念所诱惑。 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们的感情 多变找到罗曼蒂克的借口。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对一切感兴趣,也就没有什 么失望。这种从不失望使他们的行为带上了可耻的成份。给人欠债不还的印象。 痴情的宝玉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以“水止珠沉.奈何” 一语试他.宝玉依旧是言“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不专情的男人却说,我不能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周末,蔷薇约芯小聚,在一家越南餐馆吃牛肉粉。聊那些令人失望的男人。 男女双方相互电话都是敷衍,再无当初的火热和憧憬…… 再又聊到老板——老板昨天给她电话,问她有什么好事? 她说哪里天天有好 事? 老板讥诮:“我以为你天天都有好事呢! ”气得她一把摔了话筒。 芯聊到盘踞电视报刊热门新闻达两年之久,刚刚宣判的皮特森杀妻案,这个 案子几乎吸引了所有民众的目光,也是美国有史以来罕见的,第一桩在没有确凿 证据下判决的杀人罪,就发生在加利福尼亚州。 指证检控官依据几个疑点:皮特森怀有身孕的妻子圣诞节前夕失踪,作为丈 夫,报案后他神情轻松,没有悲切,依旧不断地和情人热线联络卿卿我我;说妻 子失踪当天他去海湾钓鱼。四个月后,两具尸体…一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小孩一起 被冲上岸;当案子被警察局怀疑,他仓皇逃往墨西哥州,染了头发,蓄了山羊胡 子……检控官指控皮特森为了恢复单身,享受富有生活而杀死了怀孕八个月的妻 子和未出世的儿子。 因案情诡秘又没目击证人,案子拖了两年,反复开庭,一波三折。皮特森的 律师很有名气,辩护说他妻子是别人所杀,欲嫁祸于他……在审理期间,由于媒 体穷追不舍的强力报道,全美民众的心都被吊着,民意趋向有70%认为就是皮特 森杀的,20%表示不确定。 陪审团几经周折才达成共识,当法官终于宣布判决时,当事人、那个白人男 子——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似乎他早已料到就是这个结果。而场外沸腾( 女性为 多) ,一齐欢呼拥抱! 芯说,对比起来,东西方法律还是差异很大。譬如说判重罪终身监禁的比死 刑多;即便罪犯被判了死刑,也很难很快执行。据报,几年来美国判了一百多个 死刑犯,只执行了一两个,其他仍在关押。罪犯们多半是老死或者病死。美国监 狱据说条件不坏,罪犯还有电视和书籍可看。 蔷薇说,要是我就宁肯马上死也不愿意终身监禁。她举例曾经看过的一个试 验,一只猴子被关在黑暗的笼里,只开一方小窗透气。那猴子一把头伸出来,就 被人敲打。猴子宁肯被敲打至死,也不愿意缩回头。可见黑暗孤独比死亡还可怕。 人若是被关在没有窗户的屋子,很快就会疯掉,或憋死。 芯就笑了。看来,猴子也跟人一样有“不自由毋宁死”的骨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