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最后一次到曾经属于她的房子……他几乎是半强迫地把她拉来,让她旧梦重 温。 当初,她无意掀开后窗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那片红艳如火的花,一下子撞 击到心脏,带给她强烈震撼的,不是那座极具风味的洋房,分明是鲜活的流淌着 的生命! 如梦如诗,血一般燃烧着的爱。尽管那爱最后变了,譬如色彩,音调,味道 和感觉,但谁能否认,最初的震撼、最初的激情,还有燃烧? 那门窗,墙壁,还有天花板四周的精雕细刻,凸起的花纹。完美和谐的设计, 老房主多年精心维护,保留了大半个世纪仍然具有的高贵古典风味,却在林浩缺 乏审美趣味大刀阔斧的改造下,破坏殆尽。 他首先拆去大厅中的古典装饰,将原来可以伸缩的拉门改变成为一堵严实的 墙壁。分隔出一间卧房,一个小饭厅。整个宽敞高贵的格局没有了,取而代之是 每寸空间被狭隘的金钱意识考量,充斥一股子地地道道实用主义气味的粗俗。 林浩动了大工程,将底层供暖气的水蒸锅换成大的,重新安装管道,打穿地 板通向楼上。然后在车库分隔出三间房屋和小厨房洗手间什么的,又可以出租给 住客了。他还准备贷款将顶楼再加一层,后花园再多建出几间……总之,无限扩 充整座楼房的空间或利用价值。 在旧金山,凡要改变房子内外的设计,譬如任何加建都是要向政府提出申请 的,繁琐的还需要邻居们讨论投票,更麻烦的还可能牵扯上官司。林浩为此花了 不少心思,功夫和钱财。 为了什么? 他信心满怀地说:买房地产的目的当然有升值的愿望,我这么一 改建,你看吧,少说也翻了一倍! 蔷薇讥笑道:哼,你就没有算算你劳民伤财,为预期升值所欠下的债务是多 少? 各种负荷雪上加霜恐怕也早已翻了不止两倍了吧?!她心里有些隐隐的痛。就 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件精致完美的艺术品被粗暴的手毁灭一般。施工初始,她就委 婉劝阻,可鬼迷心窍的人谁能劝得了呢? 没完没了的纠葛争执,让女人疲惫不堪 …… 从客厅到楼梯,铺着名贵的地毯。楼上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喧哗和嬉笑声。 她看到,林浩曾经梦寐以求的60寸的大电视机,客厅正面摆着。她亲自选购 的茶色玻璃椭圆茶几,真皮沙发,印花地毯,还有造型如钢琴的电脑桌,镀银的 欧洲风味的床,印花枕头,柔软的被褥……装点了他引以为荣的豪宅。 骨子里他是有些自卑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似乎唯有在商场上出人头地, 在物质上尽可能无限的占有,才会在情场上赢得他心爱的女人! 他声音喑哑,像是感冒了,嗫嚅说很对不起她,想把有些物品给她。他说是 你的东西,应该还给你。把你喜欢的拿去吧! 她摇摇头,黯然告别。 是的,性格即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见她这样,他也不再说什么。他内心的压力大过他脸上所表现的。他还不肯 放她走,他害怕她从此不再回头。忽而血性上来,他使了蛮劲,将她压在身下。 她先挣扎,最后放弃,任他动作。他感到了来自对方心底的漠然、幽深的寒意, 忽然觉得自己被空掷了,被别人也被自己遗弃了,泪水竟不自觉地流下来。林浩 狠狠地打了自个儿一耳光:我怎么像个恶棍无赖? 这样做算什么? 唉,真没意思。 到今天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在你眼里,我这男人已变得一文不值! 蔷薇不语。默默地,在新装修的浴室镜前稍理一下凌乱的鬓发、衣衫。推开 他的手、他递过来的毛巾。没理会他的苦苦挽留,拉开门,走了。 林浩回去掉了很多眼泪。“是我要拼命追求你,怪我自己。 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何必呢? 哪一头都没搞好.谁都怪我,恨我……“他 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心一意追求和爱恋,想为女人好,到头来却是无穷 尽的伤害。 中秋节前夕,他开车过来给蔷薇送了月饼和鸭梨,便匆匆赶回家跟孩子们团 聚。 蔷薇独自享受冷清。“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霎霎拿了按摩师执照,就不断地跟人合伙接客。 先是在熟人中、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中找生意,渐渐再扩展。别看她模样不 怎么样,但她安抚和抚慰男人还是相当有经验的,手脚利落,嘴也甜。即便一开 始受到拒绝和冷淡也不气馁,依然是热情满腔,电话锲而不舍,再加上人家也同 情可怜这个孤身女人的艰难处境,有的心软,多少还想着照顾照顾她。 在这个充满压力残酷竞争的社会生存,其实谁没有困惑、郁闷和疲惫,谁不 想找个地方轻松一下? 发泄一下? 作为男人,或者女人,谁不想有双润滑软和的, 异性的手在自己酸痛的腰背按摩按摩? 像合意的熨斗一般,熨平自己皱皱巴巴的 心情? 就连林浩,那段日子也禁不住苦闷,去了几趟霎霎的按摩室。他是那些男人 里最富有同情心、最好招呼的一个。对他来说,一边接受女人抚慰,一边还可聊 天。聊生意。聊周围的人和事。这些释放很减轻身心压力,出门时真的感觉轻松 多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顾忌,不敢让蔷薇知道,怕她越发看低自己。 霎霎也知他的隐衷,更使出浑身解数,百般取悦奉承。就好像艳丽的罂粟花 或令人飘浮的大麻鸦片一般,要让殷实憨厚的男人上瘾! 女人到头来也要靠自己。 她一边数绿色的美钞一边开心地咧嘴乐。不错,今天的收入不错。又可为孩 子存一笔学费了。看着银行户头的数字一天天增加,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人家都说,一个单身女人漂泊异乡,要生活,要立足,还要身份。先靠身体, 再取身份,才能海阔天空,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也是在追求自己的梦想的, 要将读小学的孩子办来,给他良好的教育,给他锦绣未来。这样,也就算尽到做 母亲的责任了。她想。女人都很伟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做这一行没什么可羞 辱的,又不祸害谁。若说有痛苦,那也是那些贪欲男人带来的,尤其是乘人之危 乘虚而入,欺负女人的男人才可恶,令人不齿。 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男人一恨女人,最爱骂的一句就是:婊子,妓女。若 要诋毁某个女人,也是先从性方面上攻击。说她是个婊子,跟人鬼混。先从道德 舆论上把女人打倒,一棍子橹到底,恨者,便精神胜利了。男人哪怕是个四处留 种名副其实的“播种机”,也没人拿性来当回事。这世道,公平吗? 随着日月渐长,霎霎的按摩室除了熟客,渐渐也多了些散客,黄皮肤黑皮肤 白皮肤的,都有。 霎霎的英语词汇滚瓜烂熟的不多,不甚流利地应付老美,但笑容可掬,调侃, 亲切自然,一开口就让人一下子放松,乐意让她放松自己的回头客不少。 她笑语待客,自称说得最溜的口语就是:Good Goo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