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芯:近来好些吗? 好长时间没给你写信了。想与你聊聊家常,不论电话还 是电子邮件。都不如写信这种最古老的方式恰当。”大刘的信就这样旧情难忘地 开了头。说促使他提笔的直接原因是:“彻底搬出了我们居住了多年的那套房间。 单位新来了大学生,需要安置……这样,存放的剩余的杂碎的物品、书刊必须全 部搬到另外地方。清理这些东西·决定哪些丢弃哪些保留时,心里极度难受,几 欲落泪。我站在屋当中环顾这些再也没有使用价值的杂物,再一次目睹一个家庭 破碎必须承担的代价。 “每件物品,曾经寄托我许多憧憬和欢乐,都能把我带回往日,那个年代历 历在目。 “哪怕是一个过了时的旧发卡、别针,曾经别过你的衣服,还有你十年前的 旧衣裙,即使永不会再穿也舍不得丢的衣物,都使我清晰地看见那时的你,如同 这个房间还保存着你的体温,弥漫着你的气息。好像每一样破、旧、杂物我都不 忍心丢一一这恐怕才是为什么这个房子老腾不出来的真实原因,直到昨天,我才 清楚意识到。不怪人家老是埋怨我办事拖拉,一个房子腾了一年还是腾不干净。 “人真是复杂得自己也认不清自己。 “当我目睹着这些记载着生命轨迹的旧物品,记载着曾经有过的祈盼和希望, 一种物是人非的失落感和幻灭情绪,渐渐地生出……为我惋惜,也为你惋惜,一 个不成功的过去。 “我想起和你共同走过的四季,春天的煦日,夏季的暖风,秋天的落叶和冬 日的飞雪……可是忽然这一切变得那么遥远,隔着大洋,无法眺望。时光似流水, 把过去的往事冲刷得若隐若现,记忆的河滩却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足印。 “一屋子久远的记忆,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它们,如同割断了历史,使记忆 成为空挡,而年轮却毫不留情如大江东去。” 芯读信时正对着窗口,远处云雾苍茫,海面波涛滚滚,潮起潮落。海岸线无 边无际。海那端,有她失落的青春。记得是谁说过,恨是一种未完结的爱。或许 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怨恨又藕断丝连呢? “我相信凭着你永远不停息的追求精神,你的执著、倔强,还有韧性、悟性 和灵性,会在那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找到心灵最终的归宿。你的付出终会获得丰 厚的回报。想当年你那么左右逢源,纵横捭阖,举手投足就能破难克坚。” 信中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后判若两人。难道说,病态的人都有自虐或 他虐的毛病? 孔子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 也。” 从他一封接一封十几页长篇大论的信来看,不可谓之不爱。只是爱得“太累” 了。譬如,“十几年来你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 夏娃变成亚当身上的肋骨) , “忽然发现,你走与留都不由我”的男性权力失落和欲享受“一妻一妾”的齐人 之福心态等等,都表明这个男人的自我感觉太良好,观念的陈腐和作茧自缚的荒 唐可笑,散发出古墓里才有的腐朽气味。从“你死在外面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到情意绵绵戴高帽子夸赞她如何“福星”“灵性”的肉麻……这男人的心态,实 在是复杂得不可理喻! 听算命的说他有“妻妾之福”,他很窝心。 “我的小妾和我共同生活以来感到我仍未忘你,晚上睡梦中不时的呼唤你的 名字,心里不满。谈到你,我时常维护你,也不满意。偶尔一次见到你的照片, 说你漂亮,与她不是一个类型的人,怀疑我是否真的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人。所 以她坚持我不能称她为老婆妻子,只能称之为小妾。后遇一算命先生,测我生辰 八字有妻妾之命,更坚定了此说法。以后逢人介绍——这是我的小妾,老婆在美 国。我与小妾之间至今的感觉更多像情人,而不像过日子的夫妻。 “我想这种距离是十多年同呼吸共患难才能填补的。所以说,时间既无情, 也有情啊,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东西熔铸在你我身上。请你好自为之吧,没有什 么好抱怨的,珍惜彼此已过去的时光,更重要的是善待自己,为了更好的未来( 我们都获得了一次创造,重塑美好明天的契机) 。过去我们没有失去什么,今天 我们将拥有更多,更富有。请记住这句话。” 芯苦笑。又冷笑。每个人都以自己的视角回顾往昔,以自己的方式解读生活 和历史。历史的误会早已是冰川,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You should not return t0 the past to revive an old relationship .”( 你不要回到过去,不必去 恢复一个旧的关系) 这句话匆匆附在短笺上,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