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女人像雾像雨又像风,不是无法理解,是不会理解。因为玛格丽特·杜拉斯, 你才会如此沉迷。比十几年前看杜拉斯人生多了很多东西。你有些微微颤抖,内 心那个重温的硬核.与画面朦胧的感觉混合……离别旧梦的疼痛和绝望一下子涌 来。心生纠缠的,是一段超越时空的刻骨铭心之恋。 重温一部经典之作《情人》,时空变幻,历经沧桑。当年那环境.幽暗,混 浊,嘈杂。录像带不知已经被转录了多少次? 画面模糊.有时颤抖间断……就那 样的质量.那样的背景,那样的心境.泪水已淌得像一条河! 而今是彩色版的DVD .清晰,流畅。法国女孩子和中国男人的故事.被男女 主角演绎得丝丝入扣.无懈可击。沧桑感的画面,一个沉郁苍凉的女人在缓缓诉 说一一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 他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美,而我想告诉您,依我看 来,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孑L 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我常常忆起这个只有我自己还能回想起而从未向别人谈及的形象。它一直在 那里,在那昔日的寂静之中,令我赞叹不止。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惬意,也是 我最熟悉,最为之心荡神驰的一个形象。 ……我那时才十五岁半。那是在湄公河的渡船上。在那个国土上并没有四季 之分,炎热而又单调,正处于地球上狭长的热带地区,没有春天,没有更新。 英俊的男人从那辆黑色大轿车里走出来。她看着他。她问他是谁。他说他刚 从巴黎学习回来.他也住在沙沥,就在河边那幢带着蓝色琉璃栏杆围墙的大房子 里,那就是他的家。她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他是中国人,来自中国北方。 ……白人女孩子对她的中国情人说,我想写书。当那双迷茫的眼睛望着大堤 时,她已经透过贫瘠荒芜的一片原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这一幕。让你感同身受.心在不停地颤抖,潮汐骤涌,眼眶湿润…… ……那是我栖身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他处。透过那扇百叶窗看出夜幕降 临了。嘈杂声又喧闹起来.变得更加响亮,刺耳。淡红色的路灯亮了起来。 我在堤岸情人单身宿舍里度过的那些时光.曾经给这块灰暗的地方带来了短 暂的欢快。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是和死神咫尺相邻的地方。是暴力、痛苦、 失望、蒙受耻辱的地方。这就是我那堤岸的委身之处.它在大河的彼岸。然而有 朝一日,我将会渡过大河去寻找新的归宿。 白人女孩子的梦想就构筑在这样的风格基调上。 而男主角梁家辉表现富家公子风流倜傥的同时.亦有身为异族男人内心的自 卑。细腻,疯狂,伤感,无奈。还有那无法抗拒命运的绝望.就一点点的渗透了 情人疼痛的骨髓。 孤独的遥遥相对。默默无言的告别。雨水里去凭吊的蓝色小屋。男人不在。 人去楼空。无须更多的对白,伤痛就弥漫了每一寸空间、时间…… ……离别的港口,当她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她仍然望着那辆黑色的轿车。 最后,连车子也看不见了。港口消失了,接着,大地也消失了。 当夜色降临,从主甲板上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声,那是一首肖邦的圆 舞曲。她认得这首曲子,并且和它有过一段隐秘的关系……这位姑娘已经在轮船 上熬过了许许多多个迷茫的夜晚,当音乐在天空中回荡……传遍整艘黑暗的轮船, 她哭了,她想念那位堤岸的男人,她突然不敢肯定她是否爱过这个男人,有没有 这种她没有见过的爱情。因为这爱情已经在历史中消逝,就像流水消失在沙漠里 一样。可现在,也仅仅是现在,当这首乐曲撒遍大海的时候,她才重新发现这种 业已消逝的爱情。 当画面中的女孩无力地靠在身后柱子,缓缓地滑下去时,你的泪水再也止不 住……如烟往事突然就从记忆的深处跳出来。以为早已经忘记的爱与痛,血泪纹 身一般铭心刻骨。女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谁能把握世纪风雨与情感命运的跌 宕起伏? 真实而虚幻的图景掠眼而过。逝水华年仅在意识的瞬间以影像呈现,随 即便踪影全无。 ……几经结婚、生育、离婚、写书。一天,他给她挂了个电话。是我。一听 到这声音,她便立刻认出他来。他说: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说:是我,你好。 他有点胆怯,他和从前一样感到害怕。他的声音突然颤动起来,那中国的口音。 他说他知道她已经写过好多书。他说他和从前一样,仍然爱着她,说他永远无法 扯断对她的爱,至死不渝。 热泪进涌,你不能自抑……掏出纸巾.愈抹愈涌,最后竟是强烈的抽泣…… 肩上有双男性的手抚摸着,轻轻的,伴有安慰的耳语……可是,伤痛的触动,泪 水喷涌像是洪水溃堤,汹涌不已…… 胸口疼痛的硬核伴随着彻悟,经历过的往事,无法复制,也无法替代。人生 永远是不完美的。缺憾伴随着生命中每一分一秒,就好像老天生下你,仍然要把 你招回去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你已分 不清是在看别人的电影,还是在演自己的电影。艺术就是这样,让你把生活和想 象混淆…… 爱情的力量和文学的力量相互影响,不受任何时空限制,也不受年龄限制— —你十五岁为爱情萌动而流泪,三十岁和五十岁依旧会为爱情挫伤,或错失或遗 弃而流泪,甚至你八十岁后依然会为这心底的伤和痛而流泪! 不想说什么,也不能写什么,这一刻。实在没想到,沧桑之后仍如此脆弱, 不堪一击! 寂寞夜晚的对话。隔着浩瀚的海。友人说,你至今依旧心情漂泊,怎么会这 样呢? 从前状况有这样的心情自然可以理解,现在已经很顺了怎么还是? 早知道 就不出去了,总是安稳一点吧? 你算是说到根子上去了。你说。想起前不久还看过一篇随笔,说是漂泊在外, 经历了太久的“不安全”的日子,留在眼睛里的烙印深深的,连笑的时候,眼睛 却不笑。 友人说,最早看这句话你知道是哪儿吗? 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男主人 公就这样。你猜这句话让我想到谁吗? 你猜是她初恋的那个男生,或者北方的男人。都不。她说出的名字让你的心 陡然一震:竟是浪迹天涯,始终和你若即若离的那个他! 想想,他的确很少笑。偶尔的微笑,眼神一脉沧桑。就连短暂的相聚,在街 头一家咖啡厅小坐片刻,他也是魂不守舍,心神不定。不知道魂在何方? 始终都让你感到绝望……为爱情,为他,更为无可奈何的命运。 车上的CD轻轻放着美国“猫”剧名曲Memory( 记忆) ——“朝阳升起大地的 光芒……”抒情与伤感交融,你感触万端,几欲停车。伸出双手触摸我流浪的心, 是我挥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