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说:“这次我可能走了,就不回来了。” 岂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一路平安。” 她看上去,表情是那样波澜无惊。 虽然,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皓仲最后还是拖着同样的行李回来,他站到岂容 门前的楼梯口又一次伸手将照明灯拨得一闪一亮,可岂容却再也没有让他进屋。 她只搁着门板冷冷地说:“冬天都熬过去了,还会想要再一个秋天么?” 虽然在心里,她还是忍不住默加了一句注释:如果那又是一场寒冷的分别。 十年来,岂容经历了太多场寒冷的分别,以至于到最后,连她的心,也快冻 僵了,丝毫觉察不出任何离别的疼痛。那很可怕,她心里明白。 接下来的两年,皓仲因为没有租回原来的屋子而一直住在离原来老房不远的 一栋大厦9 层的单元里。每到夜晚他都站到窗口眺望岂容家天窗里透出来的灯光, 愣愣地看,想告诉她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又在公司里争取到会都里的打理权。可 岂容似乎并不愿意听,但凡话题转入这,就想方设法地绕开了,捉迷藏似的。再 后来,皓仲也放弃了解释,只以老板兼朋友的身份自居,无得无失。 没有得,也就无所谓失。这多好。 终于,皓仲和岂容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默契的一致。 一年前,皓仲租回了岂容楼下的那个大套间。他又一次用小货车厢把家从大 厦九层某座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只是如今跟随他的,还有丽莎,他现在的女友。 岂容抱着琴谱沿东湖路直走。不知为什么,这夜她忽然非常想念自己的姐姐 岂言。她觉察到身旁有酷似岂言的时髦女郎风火般地走过,穿着华贵深红色的皮 大衣,姿态也是如此班称了红色。黑色和红色,是一辈子的颜色。岂容想起了那 句岂言最喜欢的对白。 出了十年前的那件事后,岂容就很少能见着姐姐岂言了。在记忆里,她努力 捕捉岂言的眉目。方才在浴室里端详自己的时候,也是想到了姐姐那大而化之的 一张脸,和上额头巧生的美人尖,它们融在一起有明艳夺人的本事。从小,那就 是学校里公认的美人胚子,无论再怎么在人群里躲闪隐藏,都盖不住的美。小时 候,岂容小心地看着,在姐姐岂言每次照完镜子转身的时候,又惶惶地低头咬自 己手里的铅笔头。她放平了心跳,生怕素白的脸上泛起红澜,那是姐姐一眼就能 看出来的心虚,就像初潮那次。 电话里,皓仲提醒岂容今晚是某外资公司的周年庆。“他们需要欢快而优雅 的琴声。”他说。声音还是那样温软不加防备,贴着耳朵平静地传来,难以觉察 出任何情绪波动。有时候他也会坐在台下听岂容弹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想象 会都里只有他们二人;他双手支在软榻后,脑袋后仰,闭起眼睛静静地听。那是 他以为世上最宁静的时刻,一个女人因为他而演奏。一曲罢,岂容就走下台来要 一杯苏打柠檬水,远远地也坐在吧台望向他;她觉得那才是世界上最宁静的画面, 一个男人因为她而睡去。 可往往丽莎的突然出现,会割破所有宁静。她蹦跳着扑向皓仲,把身体塞进 沙发,细碎地说话。皓仲也由着她,有时候眼神里还有疼爱怜惜的目光。岂容看 得到那种眼神,她低下头去吸干净杯子里的苏打水,像是吸干净所有的记忆。 西蒙站在岂言家门口按门铃前,先整理了下领结。从金属门牌上他看见自己 的身体被由上至下地扭曲放大,那使得领结看上去像一只随时能紧缩窒息的项圈。 于是他收回了放上按钮的右手,撩拨着先给脖子松口气,有些出神地愣愣看着一 个变形的倒三角,看着自己。他忽然很想再看看镜子里的岂言,很想看看她是不 是还能和三个月前一样低着头将双手背在身后提起一只慢跑鞋来笃出嗒嗒声。那 是在电梯里,三平米大小的地方,西蒙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西蒙,你的女友来吗?” “来。” 他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得有些战栗,头皮也禁不住酥麻起来。是同事。他们 十分好奇于能让西蒙一见钟情的女子,因为这是个看上去诸事井井有条万般小心 翼翼的男人,“一见钟情”的恋爱模式,对他而言,无疑类似滔天大罪,罪不可 恕。他再次定了定神,然后伸出胳膊去,以最果断的力度按下门铃,一下,两下, 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