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谁知道呢?”楼远抵入高潮后,瘫软地回答。他总是对于我的好奇心不以 为然。我们偶有战争时有纠缠,我所有的故事从这个男人无奇的工作中获取。他 不是博士。 而我一度极其恋父。这就是小说。 2003年七月~二○○五年十一月 一 天有些昧了。汐清侧了个身。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她觉得眼眶有些 涩,用力地眨了眨,深处的神经又盘结到一起,还闻得到酒精散发后的气味。鲁 为均的小狗鲁卡撅了屁股钻进窗帘,拉开一大条光线。哗,好像什么东西散了一 地。这声响惊醒了鲁为均,他迷糊糊地转过头来,却被七点钟的阳光刺了个正着。 可原来除了阳光,什么东西都没有落散。透过玻璃窗,汐清在鲁卡的屁股上方看 见一只麻雀。它胖得很,还在勤奋地一路跳啄着,非常欢快的样子。麻雀是汐清 最喜见的,但得三五成群地,方不觉凄凉,所以这孤单的一只,再欢快,也让她 不由觉得冬天真的要到了。鲁为均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用力一拽,将她整个满 怀裹得牢实。“想什么呢,又发呆?”鲁为均问。他再挪一下身子,沉沉地扑跃 了上来。 汐清觉得面目四周起了一圈尘,绕着笔直的阳光散得纷纷扬扬。她嗅到了鲁 为均嘴里的酒气,是皮艾蒙特红酒,昨晚她自己带来的,电视机柜边还残着小半 瓶。仔细看,地毯上也滴落了些。于是应一下景,答道:“在想冬天里能喝点红 酒真好。”最近鲁为均将头发烫卷了,蓬蓬松松的,和青胡茬搭配在一起,很衬 这个人。一些人打扮好了,便会很像这个人;打扮得不好,就不像了,反倒成了 别人。汐清伸手去碰鲁为均的下嘴唇,干裂的口子被红酒浸成绛色。真好看,她 心想。 “是觉得喝完红酒后能做的事儿好吧?”鲁为均收了下眼角,嘴唇穿过汐清 的手指,伏下整颗脑袋,用力地开始亲吮,身体还是滚烫的。可就只因为这一句 话,汐清忽就觉得不耐烦了,她伸手利索地拍开他的脑袋,说:“我要洗澡了。” 然后像翻开一具尸体般,卸掉身体上的这个男人,径自往浴室走去。心想,鲁为 均就是这样的,说什么从不绕弯,而这不绕弯里常常还带了点粗俗的戏谑。但汐 清恰恰相反,那和情爱有关的,她喜欢掩着遮着藏着,说一句话还有留有三分别 的意思,容下点猜想的愉快。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心底里,还是喜欢夏征多 一点。 夏征坐在曼哈顿的一间沿街咖啡馆里,点了杯双倍奶油的拿铁。他靠着窗坐, 约的人还没有来,于是取出笔记本电脑,想重新挑选一下油画的照片。最低不能 少于三万美金!耳边又响起了王耀的声音。这次他来纽约和几个中青年画家一起 开联展,中方的策展人便是王耀。原本今天有个在美国的藏家想约夏征看一下作 品,也许还要收几幅。作为代理人,王耀本该陪同着一起来,可偏偏又恰巧有个 中国参赞约他私聚。临分开前,他特地叮嘱了夏征,其实只是叮嘱一个数字,也 是一条线。这条线再往下,就掉价了,对不住以前买你画的人。嗯,三万美金。 夏征怔怔地想。从大学到大学毕业,从做大学老师到进广告公司做艺术总监,从 总监到现在的职业画家,夏征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好像就是一条又一条的线。他越 过了这条线,就前进一点,前进一点,又自然地画出了另一条线。总之,线就是 一个价码,价码越垒越高,当然,画也越画越少。最初的时候,他想画,但王耀 不让,说画多了,不稀罕,出名后市场上全是你的画,这价格抬不上。到后来, 他想画,又有点力不从心了。原本以为开头收敛点,才能来日方长,却没料想所 谓才华和灵感,是润湿了的种子,撒进地里这年不发芽,便生生地烂了,也败了 土壤。有时候想到这些,他会萌生责怪王耀的意思,但转念想想,这些年自己的 画从几百元人民币到如今的几万美金,一大半功劳还是王耀的。是啊,这画虽是 他夏征画的,可没有王耀,夏征这个名字又算得上什么呢? 因为画画的感觉少了,这一两年里夏征的怨气也重了。他开始有了叹气的习 惯,叼一只烟斗坐在藤椅上两眼空洞生生地叹气。唉。他也不知道这叹气声是什 么意思,只是胸口总堵得慌。可汐清就是不喜欢这叹气声,一听得便要发脾气。 有的时候,他们只因为一句叹气声便闹得不欢而散。汐清说:“别人的叹气声里 有哀怨,可你的怎么就如此丧气?一声一声地折腾得人心烦!”这一两年,她的 脾气好像也变坏了。这一变,夏征娶她的心思暂时又搁了浅。细细算来,他们已 经同居了十年。十年前,差不多也是快入冬的时候,汐清在背包里藏了一瓶红酒, 怯怯地敲开了他宿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