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媚子是个山里妮儿,却说着一口普通话,虽然蹩脚,但是乍一听还真让人以为
她是个城里人呢。但是在这样一个处在城乡边缘的小县城,即使是个地地道道的城
里人也不怎么说普通话,所以媚子说的普通话就引来了许多嘲笑,但是媚子不在乎,
只管半土半洋的撇,而且还非常张扬,可是别人听了实在是受罪,她的那些普通话
可以说囊括了所有蹩脚普通话的经典,比如把“火柴”说成“自来火”,“茶缸子”
说成“茶干”(我们这儿“儿话音”加“卷舌音”特浓)她以为只要把音调改得七
扭八拐的就是普通话,而不知道说普通话有些词汇也需要改,所以大家那时候都把
她看作另类,跟她说话的人都是用了很大的耐心和爱心的。而且高三都把学业看得
很重,谁还把一个无足轻重人的无足轻重的事儿放在心上,所以媚子的普通话也就
那么说下去了。但是有一天,几个颇知道她底细的人在说媚子的口音也就是上高三
时才改的,她以前跟他们一样都是让城里人出洋相的翘舌音,而且改了口音后,也
从此不再和她们一起苦苦咧咧地在学生食堂吃饭了。而且每到下学,她都要夸张地
说:“我要回家啦,俺爸肯定在家做好饭等俺回家吃了。俺要是不回家,他就一直
老等着。”那时候为了高考,很多家住城里的学生也在学校吃饭了,回家吃饭的人
很少,于是她就成了下学回家吃饭寥寥几个中的一个,她有了某种优越。同学们说,
她的口音就是从她开始上她的那位爸家吃饭那天改的,也许城里人的饭真的那么养
人,一吃口音就要改了么?
跟您扯了这么多,您一定想知道媚子是不是个美女,您千万不要太理想化了,
忍受这样的苦难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美女呢。美女是不会走这么辛苦这么漫长的一条
道的,不论是大城市的,还是小城市的,就连小山沟沟的美女也概莫能外。在生存
竞争中,不论是哪个级别的美女都最容易走捷径,不是被哪个有权人看中,就是被
哪个有钱的大款将她的头发盘起,轮不着吃苦就有人将幸福生活送过来。可是媚子
不是美女,哎,媚子要是美女,她和村长儿子的婚事就不至于黄了,就不至于让媚
子为此哭红了眼,那时候这是小小的她出人头地的唯一一个凭借,那时候和媚子一
班的村长的儿子狗儿就挨着媚子坐着,媚子家里很穷,媚子的爹有病,全靠娘一个
人支撑着这个家,媚子有五个哥哥,一个一个地都被娘张罗着成了家,成了家之后
又因为穷,各顾各,留了两个老人和媚子相依为命,而且娘这个响震全县的“女铁
人”在农业学大寨的战天斗地中累出了胃病和风湿,娘几乎下不了地,但是娘毕竟
是出了名的铁女人,还是猥着爬着上地,这样才使媚子勉勉强强过着喝饱红薯稀饭
的日子。有一次媚子上课饿得往外倒酸水,绰眼看到狗儿书包里有一块白馍,就趁
狗儿不注意偷吃了,那一天她知道白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东西。也就是那一天媚子
知道了村长家的日子不一样,那可是一个能够吃上白馍的好家庭呀。狗儿说话口吃
不清,涎水总是流得长长的,同学们总是拿他来开心,虽然媚子觉得他有些……但
是他可是村长家的儿子,在这个小山沟沟里,村长跺一跺脚整个村子都要摇三摇,
而且他们家里能吃上白白的馍。媚子就格外对村长的儿子用了心。初中快毕业了,
媚子也快十六了,已经到了山沟里姑娘定亲的年龄了,再说娘也真是咬着牙供她上
学,对于学习平平的她来说,上下去又会有么意思呢?可是她和村长儿子的亲事还
没有一点眉目。媚子有些着急,但是急又能怎么样呢?
终于有一天媚子计上心来,狗儿不是最喜欢到南山去摘酸枣吗?那天是周末,
下午班主任没来,班里乱得象是鳖翻潭,狗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来,直上南山。
这儿的酸枣结得可真稠。但是狗儿却不去摘,狗儿知道有颗酸枣王结得果子又大又
好吃。狗儿继续往前走着,忽然狗儿的脚步停了下来:媚子咋在这儿哩?今天媚子
咋看着有点不一样呢?媚子今天穿着紧身的秋衣还怪好看呢。村里人封建,哪个女
生敢穿着紧身的秋衣让男生看见,回家她娘非打她一顿不可。狗儿的脸红了,正想
转身离去,只听媚子甜甜地叫他:“狗儿哥,你也来了,你来尝尝俺摘的酸枣多好
吃。”媚子的声音今天也不一样了,象是椿树上淌下来的汁,要粘了狗儿,狗儿听
了有些骇然,但是狗儿到底也没有抬动脚,他哪见过这阵势。媚子走上前来,拉了
拉狗儿的手说:“坐一会吧,俺早就想和你说说话儿了,可是俺害羞,俺觉得这事
说出来会坏了俺的名声,俺想等您说,可您象个没事人,一直都不开口,俺知道您
对俺好,可是您脸皮薄,非要等俺先说。俺今天终于说出来,就是咱俩的婚事咋说?”
说着还故意挺了挺她那刚刚有点模样的小胸脯。狗儿晕了,还有人这样自己,狗儿
不懂得城里人时常说的那个爱字。狗儿却能品味出其中的含义!那不就是想作俺的
媳妇吗?狗儿不傻。狗儿结结巴巴地说:“俺回家给俺爹说说。”媚子故意撩着眼
问她:“说啥?”俺给俺爹说,你想和俺那个哩,这事俺可不当家。”说完狗儿上
气不接下气地跑掉了,气得媚子在心里狠狠地骂狗儿这个窝囊废。
可是就是这事惹了大祸,当天晚上媚子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狗儿他爹---
村长。当时媚子正在灶间心不在焉地烧火,火苗从火堂里冒出来烤着她的脸也烤着
她的心:今天是不是有些唐突,是不是……这时候就听门外传来了狗儿他爹那铜锣
一样的大嗓门:“南瓜他娘,你给我出来。你家的媚子也特妖冶了,小小年纪就…
…”媚子的脑袋“嗡”地一声下边的一切她便听得不太真切了,恍恍惚惚中,她听
到了许多人从家里走出来,许许多多的人在那戚戚喳喳,有时候还杂夹着吃饭的稀
溜声,还有脚步声……这次算是完了,媚子出人头地的梦想算是没了,一村的人都
会嘲笑她的,她的名声,还有娘会不会……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眼前暗了下来,
火塘子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稀饭也顺着灶台流了下来,粘粘的象媚子怎么也
好不起来的情绪,也许今后她的名声真的就象这锅溢了满灶台的饭,怎么也收不回
来了,怎么也……唉,媚子有些后悔了,真是悔不当初呀。
这时候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媚子,媚子抬起了头,只见娘满是怜惜看着媚子。
媚子看出来娘并没有怪她,娘眼里满是疼爱,娘毕竟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娘是一
个全县闻名的女铁人。娘说,闺女,娘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你是长大了
呀。但是你要把眼光放得远一点儿,咱这个穷山沟算什么,能吃上白馍都能算上好
日子了?。比这个地方大的县城、省城让你想都想不出来有多大,你一出去你就会
知道,咱们这个地方比那针尖还小。白馍比那驴粪蛋强不了多少,到那时候村长家
的狗儿在你的眼里连狗都不如。
也就是在这一天,媚子在心里下定了这一辈子一定要过上城里人的日子的决心。
媚子在心里冷笑着,她笑过去的自已真是一只雁雀,而现在却是一只鸿鹄了,所以
村里人如何奚落她,她都无所畏惧。村里人算什么,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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