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方不远处是电影院,电影刚播毕,人潮陆陆续续从电影院中走出来,郁兰 抬头看一眼顶上的黑白电影看板,特大号的詹姆斯狄恩,正满脸忧郁地看着她, 片名是──「养子不教谁之过?」 而在看清是什么让沁香停住脚步后,郁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是关旭村和一个……极摩登时髦的年轻小姐! 他俩站在电影院前,态度颇为亲密,关旭村谈笑风生,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口 白白的牙齿。这对男俊女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辆黑头汽车开了过来,关旭村打开车门,那女子在进去之前,手还搭在他 的肩上,毫不避讳地亲吻了他的脸,这大胆的行径,又引来不少侧目。 郁兰有些担懮地瞥了沁香一眼,只见她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处注视这一幕。 关旭村因这突然的亲吻,表情有些愣住,但随即又笑宴宴地在那女子耳边亲 密低语,那女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当那女子坐进车里时,还一并将他拉进车里, 一会儿之后,关旭村伸手将车门关上。 那「砰」的一声在吵杂的人声中,仍显得十分清楚。 车子很快地扬尘而去,而人潮也渐渐散开,只剩下三个人伫立在原地不动, 从后至前依序是──她、刘邦兴、陈沁香。 另一道「砰」的声音响起,布疋落地,沁香转过身,美丽的脸庞已布满泪水, 她朝他们的方向奔过来,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跑开了。而在愣立两秒后,刘邦 兴也转身追过去,此时,郁兰忙欺身,用全身力量挡住他。 「你干么?别拦我!」他心急沁香会做傻事。 「记住!千万不要对她说那个男的怎样?」郁兰飞快地说道。 「快放开我!」他用力地将她推到旁边,可她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先听我说,我才要放开你!听好!这很重要!你千万不要骂那个男人多 烂,也不要说她太傻,总之你就让她哭,什么都不要讲,静静地陪着她就好。」 「为什么?」她的话令他稍稍冷静。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快去!」陈沁香已经跑到百公尺外了,她赶紧放开 他,可刘邦兴反而迟疑了。「快去呀!」她催促道。 终于刘邦兴转身快速地向前跑,而她则虚脱地瘫靠在旁边的建筑物上,着了 慌的男人就像发狂的牛一般,为了拦住他,她全身的力气好象都用光了。 只是,愈想愈不安心,想了三秒钟后,决定追上去看看,正要举步时,一道 阴影迅速挡在她身前。 咦?她一抬头便见到钟泽夫怒气腾腾的模样。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心虚地瑟缩了一下。「没什么呀,就……就只是……」清清喉咙。「路见 不平,拔刀……相……助……」最后两字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你在这个时空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是管别人的闲事!」他压抑着 怒气说道。 「别人?」他的话顿时令她抬头挺胸,声音也变大了。「他们才不是别人, 是我外公、外婆耶,我当然要帮他们一把!反正我这样做,也很符合历史的结果, 他们本来就会结婚、生子,又没改变什么。」 他闭了闭眼。「难道你学历史只重结果而不重过程?」 「当然不是呀!」她撇了撇嘴。「我只是在修正我因为「某人」的错误来到 这个时空所造成的可能偏差。」 「可能的偏差?」 「是呀!」郁兰很无奈地扮个鬼脸。「因为我一来就对陈沁香说我是她与刘 邦兴的外孙女,结果她因此更疏离了刘邦兴,并打定主意不让那个「结果」成真 ……要不,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带我去见关旭村?她的目的就是要我明白她的选择。」 昨晚,她俩谈了一夜,她听着沁香讲述与关旭村相识、相恋的经过,其实那 和一般男女谈恋爱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沁香是用那样甜蜜的口吻讲着,彷佛拥有 了这世界上最伟大、最美好的爱情。 这令她深深觉得,如果她搞破坏,撮合沁香与刘邦兴,简直是罪大恶极,成 了宇宙第一恶人! 但现在不同了。「何况刚刚发生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关旭村真是可恶透 顶!他竟然背着我外婆跟其它女孩子卿卿我我,我当然要帮刘邦兴一把!」提点 一下又没错,否则以他那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死板个性,肯定不懂如何安慰 女人。 泽夫轻叹。「他只是应酬。」 「嗄?」 「关旭村对那女人只是……」他犹疑了一下。「应酬。」他该帮关旭村说话 吗?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反倒让郁兰的火气全冒上来。 「什么叫应酬?根本就是在玩弄女人,行!他长的帅、有本钱,可以跟很多 女人来往,但是沁香──抱歉!即使她不会嫁给他,可也没理由在婚前被他玩弄!」 她光火地说道,这几天与沁香相处下来,两人已成了好友,感情亲如姊妹。 她怎么那样冲呀?泽夫头疼地用食指抵住眉间。可她那年轻、充满愤慨的脸 庞,却让他想起自己十八、九岁时,好象也是这样的冲动,世界对他而言,只有 黑与白,没有灰色地带。 「听我说!飞行员有十个以上的女朋友都不稀奇,但就是玩玩而已,没什么 的。」 她皱眉。「这算什么理由?飞行员有什么了不起?飞行员就可以随便玩弄女 人吗?」她轻蔑地说道,男人或许只是玩玩而已,但女人难道也是抱着玩玩心态 吗?想起陈沁香昨夜脸上流露出的幸福光辉,她就觉得不值。 泽夫沉下脸,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抬头看他。「给我听清楚,你对这个时代 的飞行员应该多一点尊敬,他们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堪,满脑子只有女人,他们 有更重要的事!」 她无畏地望着他。「你也是这样吗?」 「怎样?」 「也有十几个女人?」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直到她心虚地别过脸。 他深深吸口气后,道﹕「我没有,你应该清楚我不能跟这里的人有太多的情 感牵扯。你忘了吗?我应该是不存在的!」说完后,他松开了她,自动拉开两人 的距离。 他有控制力道,因此她并没被弄疼,可手仍不由自主触碰肩膀,感觉他留下 的体温,在他这样靠近她时,所有的怒气都奇异地消失了,只感觉到他的存在… … 她突然想起沁香说过的话── 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碰触过的东西,你都想要去触摸,只 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余温…… 陡地收回手,握在胸前,她摇摇头,再一次告诉自己他是她不能喜欢、注意 的人。 而他却误以为她的摇头,是因为她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做什么?」 「我带你去认识真正的中华民国空军。」 「不用了!」 「我坚持。」 「厚──你实在是──」 「你就当它是一趟旅程,反正你也来这一遭,不看白不看,再说,你以为关 旭村真的就像你今晚所看到的那样子吗?」 「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少管闲事,让他们三个人自然地进展。」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 郁兰呆立半晌后,气得直跳脚。 笑话!她若不管这闲事,岂对得起列祖列宗? 郁兰回到陈家后,发现沁香仍未归,她急得快把陈家门槛给踏破了。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人在刘邦兴的护卫下安全地回到家,一颗心也才安 了下来。 刘邦兴陪着沁香走进屋子,先向陈家长辈问候并道歉,甚至解释沁香是因为 他的缘故才晚归,请长辈见谅,一肩担下所有的责任,而沁香则立在一旁低头不 语。 长辈们虽然都一脸惊讶,但见是他,还是露出信任的笑容,并要留他讲一些 话,不过,刘邦兴推辞,道别后便离开了,沁香则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间。郁兰看 到「外公」这样沈稳的表现,略松口气,唔……不对!她还不能那么早放松,沁 香不知想开了没?她忙转身朝沁香的房间奔过去。 房间灯末开,里面安静无声,郁兰掀开布帘站在门口,透过外面的灯光望着 床上的身影。 「沁香「姊」,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静── 郁兰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能说什么?既不能搬出「天涯何处无芳 草」那套理论,但也不想帮关旭村说话,最后她选择了沉默。 脱下鞋,在床的另一边躺下,默默注视那背影。 爱情,就像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人品堂回到最甜美的幸福,也可以尝到最无 尽的苦涩…… 书上是这么说的,可她从没尝过。 回想起自己曾谈过的「恋情」,不禁自嘲地微扯嘴角,那就像小孩子在玩办 家家酒游戏一般,只是为了向同侪证明自己并不无知,也有谈过「恋爱」,可以 衒耀自己有交过男朋友。 她曾自豪自己是理性、聪明的,跟历任男友都是以和平分手作结,因为双方 的理由都相同──对彼此的感觉淡了。 这几天与沁香相处,听她倾吐儿女心事,自己也隐约从中体会到对爱情的期 许、希望、热情、快乐、甜蜜、担懮……如今沁香身上所传达出的痛苦与哀伤, 她亦能感觉到,但她却无能为力。 幽幽叹口气,她知道自己从没懂过爱情。 「不在?关旭村今天出飞行任务。」沁香走到十二队,番号为虎瞰中队的办 公室,询问唯一一位留守在办公室的士兵。 「是呀!全队都出勤啦!你那边处室找他有事吗?」士兵毫不掩饰爱慕之意 地看着这位「基地之花」。 「呃……是跟他最近送上的申请有关系。」她有些慌乱地说道,不在!不在! 他不在! 「喔!是什么问题?我等他回来时再转告。」士兵热心地说道。 她倒退了几步,脸色有些难看。「不……不用了,等他们回来,我再来就可 以了。」 「喔……好。」 走出办公室,正好看到一架架军刀战斗机陆续从跑道上起飞,刺耳的起飞声, 几要将耳膜刺破。 今天他们出的不是一般飞行任务,再过几天就是八一四空军节,台湾全省的 空军基地将会派遣相关人员到此参加大会,蒋中正总统将亲自莅临主持、校阅, 届时飞官们将开着飞机飞过校阅场展现训练成果。 望着那一旦飞上天空,就有若断线风筝般的飞机,在地面上的人,只有抬头 仰望的分,摸不到、触不及,很快地……飞机就会消失在眼界,向天空的另一端 飞去…… 沁香收回视线,哀伤地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 本想来当面探问昨晚所见的一切,她想问清楚那个女人跟他是怎么回事?为 什么会跟她一起看电影,还……当街亲吻。 她一直很清楚他的女人缘有多好,可她也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最特别、 最与众不同的…… 他都已经向她求婚了,不是吗?! 哭了一个晚上,也气了一整夜,但突然间她不气了,她想,她应该给他一个 解释的机会,不要那么快就定了他的罪,那个女人说不定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只是……玩玩罢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来基地上班,想见他一面,可是,他却 已飞上天,飞到她难以捉摸的地方…… 一股无力感袭上来,她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你跟其它女人是不同的,你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女人! 他曾经这样对她说。 他喜欢她的懂事──懂得他工作,知道飞行对他的意义,不会要求他放下工 作陪她。 他欣赏她的理智──懂得队上规矩,允许他与其它女生「社交」。 他佩服她的明理当看到他与其它女生说说笑笑,不会乱吃飞醋。 说实话,她不想那么懂事、理智、明理,她其实很想要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就 来陪着她,而不是只有在星期三、星期六军官俱乐部有活动时,才与她一起参加。 其它的晚上他都在做什么呢?他总说有工作,但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用到晚上的 时间? 当他和其它女生说说笑笑,在为他的同袍兄弟的幸福努力时,她其实很想冲 上前去拉开他,警告他不准对其他女生乱放电! 只有一次,她终于拋下所有的理智、明理与懂事,带着行李求他与她一起私 奔,以抗拒她父母逼迫她嫁给刘邦兴。 可他却突然变得理智、明理和懂事,要她冷静,说不需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请她静待时机,他会亲自登门求婚的。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他不说清楚,但她却听他话,决定顺着他,可其实她好不安呀……在昨晚看 到他与其它女人亲密的画面时,她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次对自己,也对 这份感情产生怀疑── 她还要等他吗?等一份不知何时才会实现的承诺。 「你要带我去哪里?」郁兰紧紧抓住吉普车车门上的支架,勉强忍住因不停 震动而产生的晕眩感。这个年代虽已有柏油路,但铺设的面积仍不甚普及,尤其 乡间多半还是石头路和泥土地,车子驶过,不小心还会陷进去。 可钟泽夫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巧妙地操控着车子。只是当到达目的地时,郁 兰已经被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弹。 「到了。」他先下车,然后过来帮她开车门。「你还好吧?」 「不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今晚本来不想出门的,因为担心沁香, 可是见沁香神色如常的下班回家,且还接受刘邦兴的邀约出去散步,她这才勉强 安下心,同钟泽夫出来。 当脚踏到地面上,还觉得地像是会震动般,她全身微微发麻,站起时脚冷不 防地一软,若非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拥住了她,她便摔坐在地了。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一股男性特有的麝香袭进她的鼻腔,让她有些目眩, 只能攀着他难以移动。 「你还好吧?」 「……我头有点晕,先让我这样靠一下。」她不知道脚是否已恢复气力,可 这样把全身倚靠在他刚健的身体上,却令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美好感觉,使她不舍 得离开。 惨了!她真的已经无法踩煞车了,她想就这样贴附着他,一辈子都不要动了 …… 「好了没?」 「还没!」 感觉她柔软的身躯紧紧地依附着他,声音和呼吸带来的小小震动,从他的胸 口扩散到全身,他实在很想低头跟她说──他不是圣人,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 敢乱动…… 「好了没?」 「你很吵耶,好了我会告诉你!」 三分钟后── 「好了没?」他发挥最大的自制力再一次说道。说实话,他真的已经很久没 碰过女人,她温热的身躯像磁石一般,引人蠢蠢欲动…… 有片刻,胸前毫无动静,只感觉到她依旧毫不放松地紧抱住他。 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你怎么了?」 倏地,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令他胸口一窒!好、好可爱呀!教人忍不住想 紧紧回抱她…… 她露齿一笑,眸中闪着幽默的笑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一副很棒的 身材,抱起来的感觉好好呀!」说完后,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往后跳开。 什么?他居然被公然吃豆腐?!有片刻,他没反应过来,待理解后,他只觉 得有些荒谬,这小妮子…… 「告诉我,你们那个时代的女生都是这样的吗?」他哭笑不得地问道。 她只是微偏着头,带笑地瞅着他。「你怎么老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换我问你, 你们那个时代的男人,身材都像你一样好吗?」 他只是挑挑眉,没有回答她,可脸上那自信傲慢的表情让人看得很想扁他。 她对他扮个鬼脸。「臭屁!」 「如果你的脚可以走了,那我们就进去吧。」 说来也真好笑,自从她到了这个时空之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搞 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来到此不过数天时间,却感觉像有数年之久……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很像公务人员住的宿舍,白色木板做成的墙,屋顶则是黑 色的瓦,有个颇大的庭园,整理得相当雅致。 钟泽夫未按电铃,便直接推门进去,才刚踏过门槛,便听到屋子里传来狼嚎 声── 「哦哦~~呜~~」 她抓紧了他。「那是什么?」灯火通明的客厅,可以看得出正在举办一场派 对。 他轻笑。「没事,只是有人在练发声。」 什么样的人会在晚上发这种声音?狼人吗?! 一进屋,满屋子英姿勃发的男人,再度让她看呆了。 「金童,你可来了!」一头有人见着他,便叫了起来。 「哦哦~~呜,虎瞰的金童王子来了!」随着那声嚎叫,三个高大的男人来 到他面前,泽夫一一与他们握手。他们瞧见躲在他身后的她时,个个都面露惊奇。 「哇!天下奇闻唷,你居然会带女伴来呀?」 泽夫笑笑,简单地为他们介绍,那三个人分别是至伟、王渊、奇飞,他们向 她行了军礼打招呼,那看似开玩笑却又不失正经的样子,令她忍俊不禁。 她挨近他低声说道﹕「这就是你要我见识的──「中华民国的空军」?」统 统对女人很有一套,懂得逗人欢心。 「你再看看就是了!」他不自主地将她揽近。他一心想带她来见识一下,却 差点忘了这群家伙是不会放过任何对穿裙子的生物放电的机会,即使她看起来像 小女孩,而这令他不禁有些懊恼。 「我还以为你不与人交往呢!」因为那伟大、不可冒犯的「时空条例」。 「我是被选中进来的。」他抬起下巴指指那群男子。「唯有精英中的精英, 才能被选为雷虎小组。」最初虽有些无奈,但不想因拒绝而引发更大的注目,遂 同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点让他颇为自得。 「雷虎小组?那是干么的?」她皱眉问道。 钟泽夫还来不及开口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朗笑声。 「雷虎小组集合了全中华民国空军中,最艺高胆大、敢不怕死的在天空做特 技表演的家伙。」 郁兰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的眉毛很浓,那挺直的走路 姿势散发出一股不凡的气势,可明朗带笑的声音却又显示其个性相当豪爽。 「长官好!」泽夫举起手行军礼。 「好!好!」男子也回他一个军礼,望向郁兰的眼神满是好奇。「好可爱的 小姐。」 可爱?被人这样当众称赞,郁兰不觉有些晕陶陶的。「您好!」 「报告长官,这位是我的朋友,因为她对空军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我才 特地带她来此,请长官教教这小丫头,让她明白我们空军的不凡之处。」 谁感到好奇?她可是被他硬拖来的,郁兰微嘟着嘴以示不满。 「他是罗中校,雷虎队的队长,这儿是他家,今晚雷虎小组的成员全都聚在 这里。」泽夫解释道。 「欢迎你,请坐。」罗中校领他们到沙发坐下,那里已坐着几名女眷。「我 内人。」 双方客气地互打招呼,郁兰有些着迷地看着罗夫人,觉得她气质好,说话声 音细细柔柔,听起来好舒服,而其它女士则是同在这屋子中其它男士的女伴或妻 子,与她们相较之下,今晚脂粉未施的她,真的像极了「黄毛丫头」。 她环看室内一圈,赫然发现关旭村也在,见到他,就忍不住升起一把怒火, 她想别过脸当作没看到,可偏偏他的视线正巧与她对上,且正走过来同她打招呼, 令她不得不暂时摆上和气的脸。 在礼貌的寒暄过后,他低声问她。「你堂姊呢?」 她闻言顿时沉下脸。「你还记得她呀?」他竟敢这样问。 旭村皱眉。「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没忘记过她!」 「是吗?向来只闻新人笑,谁管旧人哭呀?」她没好气地说道。 旭村愣了愣,原本带笑的脸此刻完全绷着,一脸莫名的样子。「我不懂你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既然已有别的女人,就少打我堂姊的主意!」冷冷放完话 后,她便起身朝另一头走去,留下仍一脸疑惑的关旭村。 「你干么?」泽夫为她拿了饮料。 「看到关旭村我就生气。」她气呼呼地说道。 「你别插手管他们的事!」他警告道。 「我没管啦!」她露出自得的笑容。「我已经让他们自行发展下去了。」看 到刘邦兴和陈沁香一起出去散步,她就安心许多。 环视全场一周后,她问道﹕「你们雷虎小组今晚干么聚在这里?」 「再过几天就是八一四空军节,也是我们成立三周年的日子,到时将有一场 示范飞行,今晚大家来做最后的敲定。」 「用说的就可以了吗?不用练习?」 「当然要练,我们的成员分属于不同的中队,有的在新竹,有的在屏东,平 常各自练习,偶尔会约个时间开飞机到太平洋上空碰头做练习。」 「飞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的体质容易晕车、晕机,所以一旦上了这些 交通工具,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睡觉! 「当然好玩喽!」罗队长又从身后冒出来,他的音量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当你开着飞机,看到大地上的人、房屋、车、河流、山脉时,」种高高在 上、超脱世俗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彷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你一人……」众人以他们 为中心慢慢围拢过来 「没错!」王渊点点头。「在空中看到的尽是美景,无论是云海的变化、天 空的颜色……」 「我最喜欢的则是澎湖白沙湾的沙滩,在夏天无云的时候,可以看见蓝色的 天空、白色的沙滩、深蓝色的大海……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奇飞也插嘴补述。 「碰到低压锋面的云,比尼加拉瓜瀑布更壮观数百倍,云的瀑布起码绵延数 百公里长,贴着云边飞行,超过瘾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在空中见到的奇观美景,郁兰听得津津有味,同 时也注意到他们穿的外套袖臂上所贴的徽章似乎不尽相同,她好奇地问道﹕「你 们既然同样都是空军,为何队徽不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当然有!」罗队长热心地为她讲解,真高兴有人注意到这点,因为很少有 女士会关心此类的事情。 「看看这一位,」他拍拍身旁一个沉默的男子。「高奇的队徽是扑克牌的, 隶属第四大队的21中队,说到他们首任的大队长就是──」他顿了一下。「高志 航。」 郁兰两眼一亮。「我知道!就是有名的八一四笕桥空战!」历史课本上读过, 他们曾以零比六的辉煌战果,打赢了日本。 「没错!就是他们!在八年抗战中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好棒!好棒!」郁兰情不自禁地拍起手,高奇露出腆的微笑,轻轻点个 头致意。 「这有什么稀奇的?」奇飞不甘示弱地秀出他的狼头队徽。「抗战时是你们 的天下,但未来剿匪可就是我们这全空军中最优秀的飞行部队──土狼中队,出 锋头的时候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嘘声。「得了!会飞F104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只能 飞得高,又不能像我们F5的可以低空缠斗,会守不会攻,有何用?」一个一直 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说道。 奇飞立刻瞪向那人。「曾志彬,你这个「无名大队」的人少在那边放炮,还 不如赶快想办法把你手臂上那个「耻」字拿掉!」 郁兰这才注意到那位名叫曾志彬的人,队徽除了一条黑龙外,尚有个耻字布 条绑在其下。 罗队长大概看出她脸上的困惑,自动提供解答。「绑这「耻」字是有缘故的, 志彬是27中队的,跟泽夫一样隶属于第五大队,民国三十年时,他们队上十七架 飞机奉命飞往陕西疏散,结果到甘肃上空时,获报日机来袭,他们便留在空中应 战,可等了半天,却没看到日本飞机的影子,于是他们便降落至机场加油,谁知 道才刚落地排成一列时,日本零式飞机竟飞来了,一举炸毁所有的飞机!」 「啊?」损失一架就觉得很惨了,更别提一次损失十七架! 「五大队一下子痛失十七架飞机,战备几乎全空,上头震怒之下,取消了大 队番号,改称为「无名大队」,全体队员也通令配戴「耻」字臂章,以示惩戒。」 曾志彬冷哼一声。「我们可是牢记这项耻辱,过不久,我们一定会亲自把这 个字丢下来,用米格机的残骸当它的焚烧炉。」 「其实不只他们的目标是如此,我们所有人的目标也是这样,对不对?」罗 队长大声地说道。 「没错!」 「我们一定要打回去!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乡!」 「我们要驾着飞机好好欣赏我们美丽的大好河山!」 「对!」 语毕,众人举杯敬祝。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带头唱起了一首歌── 壮志凌霄 壮志凌霄 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翱翔铁翼山河动 扫荡云烟日月摇…… 努力发愤为雄勿忘艰难缔造 勿亡心艰难缔造 担负起天下兴亡 万里长空永保…… 听到「担负起天下兴亡」时,郁兰不禁深深一震,全身的血液因他们豪气万 千的歌声而沸腾了起来,目光也不禁变得蒙眬。 这样的热情、这样的壮志,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有吧! 借口上洗手间,郁兰溜出罗家客厅到后院透口气。 里面还是热闹滚滚,一群男人话匣子全打开了,他们谈空军在抗战时的英勇 事迹,谈从大陆撤退来台的悲痛与艰险经过,谈对未来反攻大陆的展望和想做的 事…… 扶着矮墙,望着远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如果他们知道未来是 怎么样,还会如此满腔热血吗? 听到人声传来,察觉有人正往后院走来,她赶紧擦去脸上的泪水。 「泽夫,麻烦你帮我问沁香的堂妹,为什么今天我去找沁香时,她都不理我? 我知道她昨天去找过我,只是当时我不在。为什么她昨天来找我,今天却完全对 我不理不睬?我邀她来这,她也不肯来。」关旭村懊恼地说道。 泽夫默默看着他,决定据实以告。「陈小姐看到你前晚跟王小姐一起去看「 养子不教谁之过」。」 旭村愣了愣。「她看到了……」 「对!我刚好也在那,所以──」 「该死!」旭村低咒了一声。 泽夫看了看他,本来不该插嘴说什么,但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丫头影响的关 系,使他忍不住开口了。「旭村,陈小姐是个好女孩,如果你对她没有长远的打 算,我想,你不要误了人家。」 「我当然对她有长远的打算!」关旭村怒道。 咦?郁兰问言心一凛,他在说什么? 泽夫皱眉。「如果你对她有长远打算,就不应该再跟其它女生有……「太亲 密」的往来。」男人与女人的法则不就是如此吗? 「我知道!但是……」旭村转过身,用力捶了旁边的矮树一拳,数片叶子沙 沙掉落。「我必须要靠那位王小姐帮我一些事。」 「帮你?」 「对!」旭村转过身。「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但是──」 「你要她帮什么忙?」 旭村沉默了十秒钟。「……我希望透过她父亲的安排,可以顺利转调到专机 组。」 「你怎么会想去那?」专机组是专门负责用飞机搭载总统或高官将领至各地 出公务,因此对飞行员的飞行技术和忠诚要求十分严格。 「除了工作稳定外,薪水也可以拿得比现在更多。」旭村坦然直视他。「如 果我打算成家,就不能再继续现在的任务,你也知道每次我们出任务都是拿生命 来冒险的,飞回来这一次,下次还不知能不能回得来。王上校是管人事的,如果 有他帮忙,或许我可以较顺利地调过去。」 这是美男计!「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知道自己有点卑鄙,也很投机,利用了王小姐对我的好感,可是,如果 动作不快点,沁香就有可能被她父母押去跟其它男人结婚!」旭村深吸口气,一 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爸妈不喜欢外省人,也厌恶军人, 但如果我直属国家元首麾下,或许她父母就不会反对我与她的婚事!」 泽夫无言地望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的计划。 稍后,关旭村进屋子去,而他则转身走进后院,未几就找到了背靠着墙壁, 神情茫然的郁兰。 他轻轻叹息。「你听到了?」 「嗯……」 「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是不?」 郁兰望向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矛盾,怎么会这样呢?今夜以前,关旭村还是 个花花公子,但现在…… 「为什么会这样?」她低声问道。 泽夫定定凝视她半晌。「因为事情永远不能只从单一面向来看待。」 ------------ 转自lovepoo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