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我躺在浴缸里跟闻婧打电话。 大半年没躺自家的浴缸了,躺起来挺亲切的,想想当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每 个星期在学校里最怀念我家的就是这口缸,想得我流口水。我都不怎么想念我妈, 说起来真该被雷劈的。 其实在从飞机场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和闻婧好好谈谈了,怎么一转眼姚姗姗的那 个民工表哥成了她男朋友了,这事儿也忒离奇了点儿吧,跟听聊斋似的。不过一路 上那么多人,陆叙又在旁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问。就算闻婧和我是姐妹怎么问都 不会把她给问郁闷了,可是毕竟还有座长城在旁边呢。姚姗姗这表兄妹俩,一碉堡 一长城,要多牢靠有多牢靠! 电话接通了,是闻婧的爸爸。我问候了一下,表达了一下分开半年的思念,并 许下宏伟的愿望说过几天去看望两位老人家,然后电话被闻婧接起来了。 我说你干吗呢? 水里泡着呢。 这丫头跟我一德行,我说我也是,窝水里比窝被子里舒服。 闻婧说,找我什么事儿啊,有正事就先说,说完我好跟你贫。 我想了想,挺严肃地说,闻婧,你和那姚长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儿晕。 什么姚长城,人家叫武长城,谁和那碉堡流着一样恶毒的血液啊,他只是她一 特远房的表哥。没什么直接血缘关系,你放心,这人比姚姗姗善良了去了,你都不 知道他多善良。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我知道我肯定要听一个特漫 长特浪漫的故事。闻婧还没怎么被这个社会糟践过,肯定她的爱情要多水晶花园有 多水晶花园。 闻婧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在我爸公司见着他,我涮过他一回,有次我看到 我爸的工作日程上是下午五点要去开会,于是我就四点左右的时候找到武长城,说 我要去一地儿,叫他送我去,我说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到。他拍着胸口说没问题。 他在车上还跟我说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他说他妹妹跟他介绍了两个喝酒特厉害的 姑娘,说要来比比,他天生又爱和人喝酒,于是就过来了。他还亮着一对眼睛夸我 喝酒真厉害。我心里想你大爷的我是豁出去一醉了,当然厉害,你倒没事儿,在厕 所里吐得昏天黑地的人可是我!我指挥着他怎么荒烟怎么开,后来都开到了像是农 村的地儿了,周围的房子要多矮有多矮。我看看表差不多他赶不回去了,就说好了 你放我下来吧。他看了看周围说你来这儿干吗啊,一个姑娘家,挺危险的。我笑脸 如花地说没事儿,我一朋友住这儿,搞艺术的,在这儿采风呢。我当时心里就在想, 你大爷的,你回去今天不迟到我用脑袋当脚丫子满大街溜达给你看。我本来想的是 等他走了我再打辆车回去,可是等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地儿连辆计程车都找不到。 丫的见鬼了。于是我打电话给微微,叫她开车来接我,结果她问我在哪儿的时候我 才真的歇菜了,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大概回忆了一下方向,把行车路线讲 了一下,微微还是没搞清楚,其实甭说微微了,我自己都有点儿蒙。北京冬天又黑 得特别早,六点钟天就彻彻底底黑了,我当时也慌了,心里就开始自个儿跟自个儿 播放连续剧,以前看过的那些的什么少女被一群流氓糟践啊,什么荒郊野岭里被抛 弃的尸体啊什么的,我当时就在想为了他妈的整那个碉堡的哥哥一下把自己小命丢 这儿可真不值得。我当时蹲在路边,正要想怎么办呢,我就看到我爸爸经常坐的那 辆红旗了。尽管我以前无数次地抱怨这车老这车长得丑,可是当时我看见那辆车和 车打出来的灯光我觉得比奔驰都好看。我一激动就这么从路边“嗖——”地窜出去 了,跟一耗子似的,然后我就被撞了,我躺车轮子底下的时候看到挡风玻璃后武长 城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我听到这儿一激动,在浴缸里差点儿蹦跶起来,要不是想着自己一女的光着身 子站浴缸里不怎么好看我就站起来说了。我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被车撞了的事儿啊, 严不严重啊,不过看你现在挺矫健的,在机场也没见你坐个轮椅来拥抱我,估计也 没撞咋的。 闻婧嘿嘿地笑,她说,您听我继续说啊。其实我也没被车撞到,我是被车灯一 照吓得脚一软就顺势滚车轱辘下面去了,武长城刹车刹得挺及时的,要不我就去找 马克思了。但是武长城挺紧张地,开了车门冲过来,一个劲儿地问我“妹子,妹子, 没事儿吧?”我当时就开始哭,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因为看见他高兴觉得自己不会 死在那儿了。不过武长城被我哭得挺慌的,一个劲儿地安慰我问我是不是被人劫了, 他说谁敢欺负你我非把他嘴抽歪了。回去后我请武长城吃了顿饭,一来我不想欠他 什么,说到底也是碉堡的表哥,二来我的确得感激他,要不是他来找我就算我不出 什么事儿那也得在那荒郊野岭窝一宿。之后我逮着机会还是整他,有一次凌晨三点 多我打电话给他,说我在天安门前等他看升国旗。然后电话挂了我依然窝被子里睡。 结果过了一小时他打电话来了,问我怎么还没到,我说我睡觉呢,逗你玩儿的,你 要看自个儿看吧。他也不动气,说嗯,你在家就好,我看你没来以为你出事儿了, 没事儿就好。我也经常约他去蹦迪,我反正是和一大帮姐妹玩儿,他一个人就坐在 小角落里,穿个西装,挺老实地看着光怪陆离的一切,他是那种不进舞厅迪厅的人, 有女的过去搭讪他一张脸通红,连忙摆手说有朋友在,样子特滑稽。我记得我最过 分的一次是要他请我吃饭,他也挺高兴的,答应了,然后我叫了一大帮姐妹去蹭饭, 我选的地儿就是上次我们去的那家西餐厅,就是那个进去一个人不管吃不吃饭都得 先交五十的那家,喝汤跟喝血似的。他去买单的时候我听到他悄悄地对那个服务小 姐说,我不要发票,便宜点儿成吗?当时我听了心里挺触动的,我觉得自己过火了。 其实从那么长一段时间和他接触,我知道他这个人和姚姗姗根本不一样,姚姗姗特 自私,什么都为自己想,可武长城不是,特淳朴。尽管没有陆叙那么清秀好看,可 是特够爷们儿,特像那种挺拔的汉子。所以后来我也就没再整他了。再说了,什么 错误那也都是姚姗姗犯下的,不关他的事儿。不过每次我去我爸单位的时候看见他, 他从大老远就会过来,站我面前嘿嘿地笑,跟大尾巴狼似的,问我最近好不好什么 的。 我说,那你和武长城怎么好上的? 闻婧说,我被糖衣炮弹打垮了。 我说,闻大小姐,你别逗我了,你是谁啊,什么山珍海味什么绫罗绸缎你没见 过啊,武长城一开车的小民工能造出什么大炮弹把你打了那才叫稀奇呢。我突然意 识到武长城已经是闻婧的男朋友了,我这样措辞好像不大好。 不过闻婧没和我计较,她说,嘿嘿,你听我说下去。有一回我爸出差去天津, 把武长城一块儿带过去了,走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我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 挺依赖武长城的。我在那半个月里想了很多关于武长城的事情,想着我打电话叫他 帮我把电脑搬去修,叫他帮我定歌剧的票,想起他陪我逛街时永远都是为我提包而 且永远没怨言,想起他帮我们寝室修水管,一身弄得特湿,头发上西装上都是水, 我觉得我在把他当一低等的工人使唤,可是他都不说什么。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 后来我有点儿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到他回来的那天我去他家找他,他看见我挺高 兴的,他说你等等我给你捎了点儿东西,说完转身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抱着个牛 皮纸袋出来。他说,我挺爱吃天津麻花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就给你带了点 儿。我在天津逛了好多地方,找了家最好吃的给你带回来了。拿去。说完把口袋一 把塞我怀里,然后冲我特憨厚地笑。我当时就哭了,结果我这一嗓子把他哭得手足 无措的,他说,闻婧,怎么了,别哭别哭,哎,都怪我,我不知道你不爱吃这个, 我该给你买那些好看的好玩的东西,这种东西太便宜了,我还把它当礼物,你瞧我 ……我听了这话更受不了了,趴他肩膀上就哭。其实我自己好久都没哭过了,从陆 叙和你离开北京之后,我就一直过着一种无所谓的生活,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不爱 哭也不爱贫不爱笑了。可是那天我就想哭,我靠在他肩膀上觉得特踏实。从来没有 过的踏实,连陆叙都不曾给过我的踏实。第二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站在我面前,他 说他有句话要问我,我说你问。他说,昨天……我都抱过你了,那我算不算……算 不算你的……男朋友?当时他那么大一个块头站我面前,一张脸红得番茄看了都含 恨而死,跟个小学生似的。你知道吗,当时我觉得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