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Golden poppy(1)
桑迪加入这个杂耍团的第一天,就上台演出了。她的表现非常出色,俨然一名
老道的演员。她用一个白天时间跳会了花环舞、三节棍体操,还能穿越冒着火的铁
圈。教练大为惊讶,认为这个女人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如今虽说桑迪加入这行时
间不久,但是她的技术已经远远超过了几个早已在这个团的俄罗斯姑娘们。桑迪被
这个团的每一个成员公认为最聪明的姑娘。由此及彼,俄罗斯人得出结论,中国姑
娘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桑迪觉得很好笑,她曾经是大学体操队的主力,这些功夫都是她练就的童子功。
要不是这样,已经人过三十的她,一把硬骨头,再聪明的脑子也不顶用。再说,就
这么几下,和当年在全国大学生体操联赛上的表现比,简直不在话下。桑迪没有说
穿其中的奥秘,就让这个神话活在他们心里吧,没什么不好。
今天早上,和过去的日子一样,从清晨五点开始,她就被一阵阵噪音吵醒。那
噪音,不是机器的轰鸣,也不是过往汽车喇叭的鸣叫,而是隔壁台湾男人制造的。
这个男人每天五点不到起床,然后就像一名执着的专业演员一样,在幽暗的晨
色中,练他的嗓音。他不像专业歌唱演员那样,先吊吊嗓子,然后开始唱歌。他一
出场亮相,就是花腔男高音,而且每天唱的都是同一首歌,意大利名曲《我的太阳
》。
第一次在沉睡中被这个声音吵醒,桑迪怎么努力都辨别不出性别来。它像女声
一样尖细,但又没有女高音的音域,听上去就像公公在唱歌的光景。桑迪讨厌这不
男不女五音不全的腔调,痛恶有人竟然如此这般糟蹋艺术。
自从搬进来住的那天被他呛了一下之后,桑迪再没有和这个台湾小男人说话。
同住一个屋子,进出谁也不理谁,有时两个人同时在厨房做饭,各人看别人仿佛都
是隐身人一样不存在,眼里只有自己。虽然桑迪很讨厌这种冷漠,但她的热情在表
现之初,就已经被当头一盆冷水扑灭了,所以她以同样的冷漠回敬别人。桑迪在心
里对自己说,这不是她的错。
加入俄罗斯杂耍团之后,桑迪从下午开始每天有三场演出,最后一场演完回家,
起码已经十一点半了。人在兴奋之后,很难马上入睡,她总是要拿一本乏味的书来
看,才能渐渐培养出睡意。这样一折腾,常常到凌晨才能入睡。而清晨五点多,是
她睡意最浓的时候。蓦地被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那感觉,就像在高速公路
上,遇到意外情况,踩了紧急刹车后,心失去控制的狂跳,处于一种极度恐惧和紧
张之中。
清晨的阳光,给所有物体镶了一层淡金色的边,湖边的房子显得更加有立体感。
一汪碧绿的湖水,清波荡漾,几只水鸟在上面悠闲嬉戏。六座相同造型的楼群,沿
湖而建,背后依稀可见的是mission peak壮阔的山脉。winema common 出租公寓,
享受着山野之风的吹拂,沐浴在加州强烈的阳光之中。
无论是从健康还是生活质量的角度考虑,她都应该为争取一个完整的睡眠而斗
争。桑迪眼皮浮肿,嗓子干涩,在清晨和煦的风中走出房间,向公寓管理办公室走
去。
门敞开着,桌上咖啡壶中的水开了,白色的热气直往上窜。桑迪弯屈食指,用
突出的关节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人应答。
这套房子的格局,和桑迪租住的一样。在靠墙的壁炉上方,一束金黄色的加州
州花Golden Poppy,灿烂地绽放着。边上有两个像框,一张全家福,夫妻俩肩并肩
站着,中间挤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另一张是小女孩一个人的近照。这是一个中国
人家庭,从高高的颧骨和有点宽厚的嘴唇可以看出,他们是广东人。
桑迪感到很震惊,没想到拥有六栋楼七十多个屋子产权的,竟然是一对中国夫
妻。在硅谷的华人,通常只有从事高科技的专家学者,才能有不错的生活条件。但
是,在这个地皮越来越值钱的地方,竟然有中国人是地产业主,而不是房地产推销
员,这在硅谷是不多见的。
她正在漫无边际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女人穿着游泳衣,一边用手中的浴巾擦
着头发,一边从外面走进来。
这人正是照片上的女人。她长得不好看,黑黑的肤色,裸露的双腿和手臂,还
有微微突出的肚子,整个人有一种下坠感。她把湿湿的双脚,“啪嗒啪嗒”踩在屋
内地毯上,看见桑迪就笑着用英文问到:“会讲中文吗?”
“是的,终于可以有机会说中文了。”桑迪长吁一口气,然后坐到沙发上。
“有什么要帮忙的?”
桑迪看她还穿着泳衣,说:“没关系,你先收拾,我可以等你。”
“请原谅。”她说着走进卫生间。
在老板娘换衣服这会儿,桑迪在掂量该如何和她交涉。假如他们不出面制止那
个公公每天清早的打鸣,桑迪将起诉公寓管理公司,提出噪音骚扰的赔偿。
桑迪缓过神,抬头看她从卫生间向客厅走来,不觉眼前一亮。披肩长发不见了,
在脑后高高绾了一个髻,脖子显得很悠长,有种说不出的情致在里面,刚才属于中
年人才有的拖沓样子不见了,浑身上下透出朝气、干练和女人味来。
她是一个典型的有气质但不漂亮的女人。在她柔和的微笑中,总是会露出点曾
经沧桑的痕迹。在硅谷的高科技公司,可以觅到大批这样的中国女人。
桑迪觉得和这个女人的距离很近,一句有点唐突的话,从她的口中溜了出来:
“我没想到这么多房子是中国人的。”
“是吗?说实话,一年前,我还是个工程师,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成为硅谷
华人最大的房地产业主。这就是硅谷,一个不断创造真实神话的地方。”
“可是,在神话世界中,不是每个人都是白雪公主,比如,我就不是。我每天
都可以看到这里上演神话,但我总是不会成为剧中的主角。”
她看桑迪一下,站起身去倒了两杯咖啡,端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桑迪,嘴角上
挂着适度的微笑,说:“人是要有信念的。你首先要相信神话,相信天上会掉下馅
饼的神话。然后,你要改变走路的方式。中国人从小就被大人教导,走路要小心看
着地上,不要被什么东西绊倒摔破了头。但是,天上往地下掉的馅饼,只有抬着头
走路,眼睛注视浩瀚星空的人,才会有机会看到机遇,抓住这个馅饼。”她停顿了
一下,又接着说:“对了,我叫菊茹,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桑迪详细说了受噪音搅扰的遭遇,最后说到:“希望公司能对台湾男人提出要
求,真的不行的话,那我也只有再忍耐了。”
桑迪回家后,一直为自己最后这句话后悔。这个菊茹,就这样轻而易举把自己
那些有份量的话,挡在嘴里,叫你说不出口来。对桑迪的陈述,菊茹只表示可以提
醒他,但不能干预。这就意味着自己还得真的继续忍受他的“太阳”,而且不知道
这个太阳何时下山。
从聊天中知道,菊茹和丈夫八十年代初从广东来美国,过去都是硅谷高科技公
司的工程师。最近几年因为自己创办的公司有了非常好的效益,他们就用部分资金
投入到房地产业来发展。整个房地产公司都是菊茹管理,他丈夫依然在自己创立的
科技公司中持守阵地。
这是桑迪在硅谷亲眼见到一夜暴富的例子。她羡慕菊茹的时候,恰恰忘记了自
己刚刚经历的也是一夜暴富,只不过她选择了放弃这笔财富。 菊茹的形象从此常
常生动的在她眼前活跃着。
和张驰见面后,桑迪第一次打开了手机。这个沉寂多时的手机上闪耀起红色的
信号,像一个调皮的小精灵,眨着眼睛。手机的再次通电,意味着桑迪的内心突破
了封闭的桎梏。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自己也不明白。
手机在熟悉的“嘀嘀”声后,开始通电并正常工作。有许多条留言,等着桑迪
去听。她犹豫了一阵,不愿意再想过去的事,就给自己定了原则,从最新留言开始,
只听五条信息。以前的留言,将全部删除掉。
她的情绪有些紧张,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留言等着她面对。犹豫良久,终于按下
接听留言的按键。
“桑迪,亲爱的,我是梅布尔。我要来加州,告诉我你的地址,详细地址,我
不要你接,自己会找来的。”
“桑迪,亲爱的,我在等你的回音,你不欢迎我来吗?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我
等得心烦了。”
接下去的三条留言,还是梅布尔的。桑迪不敢再听下去,一来这是她给自己定
的原则,二来,她害怕这个梅布尔,如此反复留言,她会害怕这种执着的人。
梅布尔,桑迪想了好久,才记起是在男人拍卖会上遇到的阿拉斯加女人,就是
在桑迪身上进行过关于中国女人乳房真实性考察的那个女人。她是安克雷奇医院的
一名护士,也是桑迪关掉手机以后,唯一的新朋友。
桑迪从包里找出一张新买的电话卡,赶紧按照留言上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
梅布尔不在家,桑迪给她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表示非常欢迎她来硅谷
玩。
以露丝玛雅名字命名的生物制药研究所,座落在圣荷西城市东部的学院路上。
著名的英代尔、北方电信等公司,都聚集在这里,而生物制药公司在这里却不多见。
露丝玛雅生物制药公司,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生产企业,对已经取得突破
性进展的艾滋病治疗新药,投入一期实验;另一部分是研究机构,由三个美国著名
基因科学家,组成一个课题组,联合国际力量,加入人体基因排序,杰林卡是这个
科研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
杰林卡专注的看着一份财务报告,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这份报告已经被他看
了好多遍,越看眉头琐得越紧。公司的资金投入很大,风险投资又吸纳不进来,而
已经进入一期实验阶段的新药,离投放市场还有相当长的时间。钱是眼下困扰公司
发展的首要问题。
桑迪的一千七百万美元以捐助方式进入公司,无疑是及时雨,虽然雨不大,但
足以解渴。对杰林卡来说,他所能了解到桑迪的情况,都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就
像是杀害他母亲凶手的未婚妻、一个中国女人等等,最多还知道一点,就是她常常
来家门口悼念母亲,有一颗善良的心。至于其他的,包括桑迪个人的经济情况,杰
林卡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桑迪已经引起杰林卡的注意,他想了解她更多一些。
杰林卡放下手中的报告,拿起话筒,拨了一通号码。
露茜正躺在家中的沙发上,看一份最新的《时代周刊》,电话响了。她看一眼
电子显示窗口,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号码,是杰林卡办公室的。
“亲爱的,你还在公司?你有四天没回家了,今天还打算继续在办公室睡沙发
吗?”
“是的,露茜,你在忙什么?我很抱歉最近没时间陪你。”
“我没忙什么。公司是不是又发明了二号艾滋克星?”
“哪有那么快?不过现在研究进展顺利,就是资金让我担忧。对了,我让你查
的那个中国女人的情况,是事实吗?”
“我已经有一份报告给你的秘书了。你没看过?”
“看了,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已经动用了我能使用的最高权限,我所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这个中国
女人几乎倾其所有,她目前的资产是一千美元。这就是她的全部存款。”露茜的声
音通过电磁波传送到杰林卡耳中,声音有点发闷。
“中国银行、国泰银行,那些华人开的银行你也查了?”
“你没看报告啊?那上面都写着呢。我是国际金融高级顾问,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可能犯吗?”
“也是,不过我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杰林卡说。
“我不觉得惊讶,但是我很感动。因为在美国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做的。或许,
这就是中国人的又一个可爱之处。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费,虽然在历史上中国
和前苏联关系有过一阵亲密,但是你也不是中国人,怎么会了解她们的情感呢?”
“好了,你是美国人,难道你又会真正了解中国人所代表的文化?”
“这你说对了,虽然我们是三个不同国家的人,但人类很多东西是不分国界的。”
“for example 。”杰林卡有点倾听的意思。
“比如,爱情、憎恨、犯罪,还有科学,科学更是没有国界的,不是吗?”露
茜没有等到杰林卡的回答,她继续在电话中说:“亲爱的,你该放假了,你累的时
间太久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好度一个周末,好吗?”
杰林卡站起身来,一只手整理刚才看过的文件,一边说:“好啊,明天下午六
点,我开车来你公司。不过现在,我要挂电话了,我得去弄块批萨来填肚子。”
“好的,那我挂了。再见。”露茜挂了电话,继续看她的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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