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少年康熙(20) 众人笑着问原因,看他又有什么惊人妙语。 陆健以手抚脑,故作愁眉状:" 陆健多年沉浮,谙透世情。我想西瓜南瓜之 属,颇似人形上部之头;黄瓜嘛,却似下部之物。人之秉性,哪一个不是喜上恶 下?岂能不厚爱西瓜等而厌恶黄瓜?" 又爆发一场大笑。这个拍着大腿叫绝,那个笑得抹眼泪,程维藩摇头且笑且 叹,他的夫人则涨红了脸,以袖掩口,笑骂道:" 贱嘴刁舌,哪里还像读书种子! " 说着转身掀帘出去了。陆健大为得意,摇头晃脑,当年的温文高雅全然不见, 四十多岁的人了,竟如狂生,抢着接过话头: " 嘴贱舌刁,小人也,堪为陆健写照。陆健乃真小人也!" 程维藩叹道:" 文康何自贬如此!" 陆健满脸是笑:" 不是哟!去年岁考本人又取头名。谒见座师,蒙他老人家 赞我一句' 好秀才'!本人不胜荣幸,于是诚惶诚恐揖拜求教曰:' 禀问大宗师, 晚生出署回寓,途中若遇着美妇,可以注目而视吗?' 他老人家竟愕然不语,慢 慢将陆健从头端详到脚,终于点头赞曰:' 一观君子,再观小人!' 虽说刚考取 的功名因此又给革掉了,可这' 小人' 之号乃宗师大老爷所赐,还有假吗?" 他 朝程维藩一拱手: " 老兄道德文章甲于杭郡,最讲清白,生平不二色,如今也领将军赐娶婢作 妾,坠入我辈小人之列,陆健欣慰之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也!" 陆健的玩笑虽使众人捧腹,但其中的嘲弄挖苦也相当露骨。程维藩始终笑而 不答,朋友们却听不下去了: " 文康刻薄没完啦?我们还要拜读程兄的催妆诗呢!" " 对!对!程兄不要睬他,他那张嘴里绝吐不出象牙!快赋催妆诗,老友们 送程兄入洞房!" 程维藩笑道:" 还是集古人诗来得快捷。" 走到备好文房四宝的八仙桌边, 握笔略一沉吟,写了下去: 重帘双燕语沉沉[韩琥],几阵东风晚又阴[吴文英],旧日爱花心未了 [程垓],蕙风兰思寄清琴[薛昭蕴]。 程维藩住笔凝思之际,陆健喊道:" 程兄文思何艰!我替你写吧!陆健年年 要赋催妆诗哩!" 说着竟拿起一张诗笺。 " 岂有此理!" 朋友们又是笑又是斥责,夺下诗笺," 催妆诗唯有新郎下笔, 你便一年做三回新郎、赋三十首催妆,今日也轮你不着!" 程维藩微微一笑:" 文康书画双绝,难得他肯留墨宝。" 陆健眉梢一扬," 嗤" 的一声,拿一张雪白的宣纸扯下一半," 哗啦哗啦" 团成一个纸球,蘸了浓墨,抻过另一半宣纸,飞快地印上三四个大墨团,在众人 惊异的注视中提笔在墨团间勾连,于是一只仰天而飞的黑鹭鸶跃然纸上。朋友们 惊叹未了,他已大草一诗在黑鹭鸶脚下: 青天一个大霹灵,千山万山无鸟迹。 鹭鸶飞入墨窑中,一身毛羽变成黑! 主客都是文人名士,岂能不懂诗中含义?上两句说的是改朝换代,汉人不肯 出仕满洲;后两句显然针对主人,为他今日的嬉笑怒骂作了注脚。他是专为激怒 这位宽厚的老友而来吗?众人都觉得过分、扫兴,堂中一片尴尬的沉默。 程维藩却不改笑容:" 文康高才令我钦敬。这黑鹭鸶独出心裁,既怪又奇。 鹭鸶飞入墨窑中,一身毛羽变成黑。白而黑,黑而白,谁解其中意呢?哈哈哈哈! ……" 众人告辞之际,程维藩执着陆健的手轻声说:" 请留步。" 陆健敏锐地看了 他一眼,默默留下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程维藩请陆健刚在主客位上坐定,便扭头朝厢房喊:" 领 阿丑来。" 门帘一掀,程夫人领进来一个娇小的少妇:水红罗裙茜红绣襦,披了一副桃 红云肩,珠翠绢花插在她极丰厚的乌黑发髻上,活像顶了一朵与她小脸庞大得不 相称的五色牡丹——这一身地地道道的新姨娘打扮,叫陆健惊讶得张口结舌:" 这,是程兄的如夫人?怎,怎好就来相见!……" 程维藩不理他,对少妇说:" 去拜过陆叔父。" 又错了辈分!陆健不明不白地拦住少妇的跪拜:" 哎,快请起……老兄,你 这是什么意思?" 程维藩笑道:" 还记得笑翁常提起的京师梨园三杰中的云官柳同春吗?" " 自然记得,我很认识他!" " 喏,这位是他的夫人,我们老夫妻的螟蛉义女。" 陆健看看程维藩,又看看程夫人,两人都望着他笑。他" 嗨" 了一声说:" 我真糊涂了。程兄快别卖关子啦!" 原来,一个月前,梦姑被安王福晋赐给杭州将军府,由松魁的长公子从京里 随其他二十余名奴婢及数车财货一起带回杭州。又哑又瘦的阿丑分拨在将军夫人 屋里服侍。程夫人是将军夫人的常客,每见阿丑受同屋丫头欺辱,很是不平,便 撺掇丈夫讨阿丑来做服侍丫头,一说就准。阿丑来后,像个尽心尽孝的女儿,很 得老夫妻喜爱,不久她便吐露了自己的身世,求二老救她出府,成全她夫妻团聚。 老两口筹思许久,才想出这个纳妾的诡计,只等完毕这些掩人耳目的礼仪,相安 数日,就可将梦姑偷偷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