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少年康熙(59) 顶盆的绿袍童仆口齿伶俐地说:" 奴才不敢。家大人有命,服侍老先生,要 如服侍家大人一般无二。家大人盥沐从来都是这般,奴才不敢偷懒。" 杨光先略一摆手:" 是我所命,与尔无碍。" 绿袍童仆不敢违拗,把银盆放到一副漆朱雕花的木架上,转身拿篦梳站在老 先生身后为他梳理那根干枯的辫子。 杨光先低头洗脸之际,觉得周围有些异样,再度直起身,心里" 扑通" 一跳 :鳌拜已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向他张望,身后随着护卫和仆从。这么多人来到门 前,竟听不到一点声响!杨光先不免心里发寒,但外表仍很淡然,取巾帕擦脸, 整顿衣裳,迎了上去。 鳌拜进门与杨光先寒暄,一眼看到木架上的银盆,顿时豹眼圆睁,扫过几名 童仆,停留在绿袍孩子身上。这小童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像一只可怜的小 羊羔。鳌拜只向护卫一点头,便见一名武士出列走到绿袍童仆面前对他看了看, 那孩子就颤抖着随护卫出去了。 杨光先礼节周到地请鳌拜入座。两人分宾主坐定后,一时竟无话。鳌拜满脸 怒容,没有说话的兴致;杨光先虽然不明就里,也只在一旁静观,决不首先开口。 客厅里的沉默是必然的,两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护卫回来了,手里拎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鲜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掉。护 卫跪在门外阶前,揪着人头的辫子高高举起,大声禀告: " 禀大人,此童不敬老先生,已斩首!" 环侍杨光先的七名童仆,一个个面无人色,极力克制着不颤抖、不惊叫出声, 可是轻轻的叩齿声却清晰可闻。门外老仆都垂目低头,不敢看那刚才还活泼泼的 眼睛和灵巧的嘴。鳌拜身后的侍卫们则无动于衷,总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杨 老先生乍一见到血淋淋的首级,吓了一跳,干瘦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两下。但他似 乎惊奇多于恐惧,很快就把目光从人头转向了那位辅政大臣,目光之锐利、精明, 真不像个年至古稀的老人。 鳌拜一见首级,怒气就消去一大半,颜色顿时转为平静,他挥挥手,阶下护 卫退去,老仆们自去收拾地上的血迹。 片刻之间,鳌拜已忘却这血腥的场面,转脸对老先生客气地问:" 夜里睡得 可好?冷热还合适吗?" 片刻之间,杨光先也收回他专注的目光,瞳仁里闪过的光芒此时又深藏不露, 重新眯着眼,扮演他那清高、简傲而又老气十足的角色。他谢过主人的盛情款待, 说:" 大人如此厚待,光先实不敢当。况且光先年迈体衰,学识浅陋,实在无法 报答大人的深恩啊!" 鳌拜道:" 老先生说哪里话!我岂是施恩图报的小人!谈不上恩义二字,不 过表表我的一片敬重罢了。" 正说着,老仆领着昨晚的那个长髯青衣人来了。叩拜之后,青衣人打开包袱, 非常谦恭地捧出一摞又一摞的新衣袍,一次又一次地送到老先生面前,满脸赔笑, 不厌其烦地介绍着: " 这是一套春装,有袍有褂有帽,宁绸面子漳绒里;这是一套秋装,面料是 酱色八丝缎,白罗里子,中间衬了二两驼绒;这一套夏装是两件,一件绿纱袍, 一件纺绸袍;这一套冬装最多,这是貂皮里、石青江绸面褂子,这是线绉面貂皮 里的袍子,这里还有一袭貂裘披风和风雪帽……都是照着老先生的身量裁缝的, 请老先生过目。" 杨光先向鳌拜逊谢道:" 无功不受禄,老朽如何敢当。" 鳌拜道:" 不过一点敬意,除非老先生看不上眼。" 杨光先叹道:" 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 老先生这就见外了,还是看看我家缝衣匠的手艺吧……春夏秋装不必管它, 这全袭貂裘,老先生不妨穿来试试。" 童仆们围住杨光先,替他换上全套貂皮袍、褂、披风和风帽,长短大小都很 合体,瘦小干瘪的杨光先,被貂服貂帽一拥,竟然显出几分高贵的威仪,真有点 儿贤士味道。不仅鳌拜拍手叫好,杨光先从镜中看到自己这份气概,心里也别是 一种滋味。 毕竟已是夏天,貂裘实在穿不住,都脱去以后,杨光先轻松地喘了口气。鳌 拜转脸对裁缝说:" 衣裳合身,也没耽误时辰,好。去管家那里领三十两银子上 赏。" 青衣裁缝如遇大赦,赶紧叩头谢恩,出了书堂,才敢喘口气、擦擦汗、揉揉 熬得通红的眼。为了这些衣服,他和全家人领着徒弟疯了似的干活,整整一夜在 拼命! 杨光先说:" 大人厚赐,老朽无以为报。老朽家乡乃徽州歙县,所产无多, 唯黄山毛峰茶及歙砚、徽墨驰名海内。老朽一生所爱,也无非好茶好砚好墨而已。 这一木匣中,便是我歙县三宝,大人不嫌寒陋,就请收下。" 他奉上一只用细篾 丝编成的精致小匣。鳌拜接过来,郑重打开,很认真地看了一番,说:" 老先生 的厚意我领了。不过,我是武人,笔墨功夫浅,平生好的是刀剑,多年搜罗不少, 老先生有兴趣观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