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五、纽约之黑?黑吃“黑”(4) 那些到达美国的餐馆工人从第一天起就真正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语 言不通,身份没有,外面繁华的世界与他们不发生任何关系。他们思念遥远的故 乡显得越发亲切,每天长时间的辛苦劳作后,没有老婆、孩子的陪伴,留下的只 有内心的孤独和无限的乡愁。无论打电话还是写信,他们都是在痛骂美国。但其 故乡的人所能看到的是他们源源不断地寄回美元,和盖起了的一幢又一幢小楼。 美国压抑的生活使他们火气尤其大,行为尤其暴。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纽约, 福建人已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势力,他们走到哪儿都三五成群,没人敢欺、没人敢 惹。连某些地区那些专门靠碰瓷为生的小混混,都知道躲着这些福建人。正所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生活中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得病,因为他们没有医疗保险,也不敢去正规医院 花钱就医。看病的第一项内容就是登记身份。没有正式身份的他们一旦生病,心 里的恐慌便可想而知。店里的大刘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有一天他胳膊上不知 何故突然泛起一片红疹,他那种惊恐的表情,让我久久不能忘怀。他拉住我的胳 膊说:“小沈,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办啊?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后来我 陪他去了趟药店,当他听着我的解释吃下药之后,嘴里就在不停地念叨:“这下 好了,我明天就应该没事了。” 一周后的一天,终于等来了他们带我去打电话的日子。我们店里的两人再加 上其他店约好的三个福建老乡,一同坐上地铁,开赴我上次受欺负的纽约公共汽 车总站。路上他们有说有笑,相互不断调侃着。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对话, 但大致可以猜出他们是在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情。某某的孩子上中学了,长得跟他 爸爸一个样;某某的老婆发福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话语间, 他们不断重复的一句就是:“约好了吧,你们家媳妇会在吧。”我听着有点迷迷 糊糊:这打个电话还有什么约好不约好的?快到车站时,大刘冷不丁问了一句, “小沈,我忘了和你说,你早上吃东西没有?” “吃了点东西。”我支吾着,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买好电话号码后,他们走到了一个似乎是他们经常使用的公共电话前,等一 个黑人接通电话后,拿着钱走了。接下来,让我看到了一副永生难忘的打电话场 景—— 一位工友打起了电话,五尺高的男人两句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滚落 下来。此后,他便很少再张口,但是那种倾听的专注,是在任何公众场所中难得 一见的。而他的身边,其他四位老乡分散开来,几乎是等距离的站成一个半径约 两米的圆形,这位打电话的就是这个圆的圆心。四人像保镖一样,背朝圆心,面 向外围,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及周边一切可疑的动向。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不时地可以发现类似上次我经历过的黑吃黑的那些黑人从二三十米外把目光投向 这边。但他们似乎也已经熟悉了这幅场景,观看片刻便知趣地走开,没人敢前来 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