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宗泽收到郁镇南的请柬,颇感意外。想来济世堂在佛山稍有名气,全赖街坊关 照,他这点本钱与省城的富豪相比,岂不贻笑大方。然而,请柬内直言“洪宗泽及 全家”,其用意真是尽在不言中。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决定赴宴。想来有他在身 边守着胜男,那郁军长也不敢太过放肆。更何况,郁镇南所邀之期,正是他与武田 藤再比武之日。那武田藤却象人间蒸发了一般,自上次前来探望后,便杳无音讯, 他也正想向郁镇南讨个明白。 当日,宗泽带着胜男及宗保夫妇俩,如约来到省城的郁府。这处宅院相比佛山 的那座,更加气势磅礴。大门与朱瓦明显都重新粉饰过,屋檐上雕刻着卐字符,还 有栩栩如生的蝙蝠,足见主人对幸福的无限追崇。郁景宏已在门口相迎。见到胜男, 他欢喜地道:“你能来太好了。阿秀一直念着你呢。” 胜男冲他温婉一笑,心里却道:“阿秀念着我才怪。” 前来之人见到洪家小姐与郁家少爷如此熟络,相互交换着眼神,传递着某种心 照不宣。宗泽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不快。 走进大堂,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郁军长亦是新潮之人,居然以西洋酒会相待。 所幸人群中多数人亦是时髦人士,对此安排倒也不觉唐突。唯有几名年事已高的长 者,只能望着这一系列的洋玩意儿兴叹不已。 胜男虽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却表现得很是沉着。她一直紧随宗泽身后, 礼貌地向前来问候的人回礼,心却一直在四处张望。 下人端来了饮品。宗泽问:“喝吗?” 她看了看,说道:“我要柳丁汁。” 宗泽拿了一杯给她,自己也端上一杯。眼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二人寻了一处不 甚显眼的地方,正欲坐下,不远处却传来宗保得意的笑声。宗泽不知其详,不禁微 微蹙了蹙眉。 郁镇南带着一双儿女款款现身,向众人问候着。客套话说完,他便穿梭于人群 之中,不断地与人打着招呼。胜男不禁翘首企望,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毕竟,上次 的造访一事无成,她仍然希望能有机会把整件事弄清楚。宗泽见她举止怪异,不由 问道:“你在找谁?” 不等胜男想好谎话,郁婉秀已出现在她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嘴里却甜 甜地唤了一声:“洪大哥!”今夜她褪下了平日的学生装,换上了一件金色的旗袍, 合体的裁剪将她那原本玲珑的身段真实地呈现出来,叫人不禁眼前一亮。 胜男叹了一口气,暗道:阿秀,不管先前如何,这次多谢你救我。她拍拍郁婉 秀的手道:“阿秀,我哥哥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你可要好好招呼他的。”刚要转身 退让,却听到宗泽恭敬地唤了声:“郁军长。” 郁镇南是跟着女儿一起来的。他对宗泽道:“洪老板能亲自前来,郁某真是感 激不尽。要知道佛山才是我老家,省城虽好,毕竟是异乡。大家一场同乡,将来还 望洪老板多多支持!” 宗泽抱拳道:“哪里哪里。之前洪某曾说过,严校长若得以平安返还,自当同 舍妹一道登门拜访。不想学校复课在即,时间上有冲突,正好借此机会向郁军长正 式道谢!将来洪某还需仰仗郁军长多多关照才是。”话虽如是讲,却讲得不卑不亢, 郁镇南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对了,敢问郁军长,那武田藤可有什么消息?他本与我相约在今日一决高下, 可是我在家中白等了他一天也未见动静。”宗泽话峰一转,切入正题。 郁镇南笑道:“哦~他不会来了。真是抱歉,我本该早点通知洪老板的,可这 事情一多,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宗泽笑了笑,道:“郁军长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怎敢劳军长操心。只是不知那 武田藤为何弃约?” 郁镇南深叹一声,道:“洪老板有所不知,武田藤一向奉守武士道精神,是所 谓义,勇,仁,礼,诚,名,忠,克。上次在擂台上被指刀上下毒,已被视为极大 的侮辱。虽然他否认自己下过毒,可无凭无据,亦是有口难辩。再说,做为一名武 士,连自己的偑刀都保护不了,已是奇耻大辱,无论怎么讲,他也难逃其咎。他急 与想同你分出雌雄,便是一心想洗刷罪名。只可惜,他的老板不给他这个机会,已 经将他遣送回国了。” 宗泽听闻此言,心中竟对那武田藤生起一丝敬意与惋惜。他直言道:“武田藤 这个人虽狂妄了些,但风骨尚存,倒也令人敬佩。” 郁婉秀目不转睛地望着宗泽,一脸崇拜。 见郁镇南正和宗泽交谈甚欢,胜男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可郁镇南却始终都 没看她一眼。 他分明是故意的!他早应该看到她了,可他却连眼珠也不偏一下,自顾自地谈 论着,毫不介意她的不安。看他不时地同宗泽会心一笑,她心中愈发生气,索性仰 头喝光柳丁汁,独自走了出去。 月色朦胧,庭院内散发着淡淡的花草清香,格外怡人。她不禁回望一眼屋内的 灯火。哥哥生性腼腆,有女人坐在附近便会浑身不自在,阿秀这般“热情”,也不 知哥哥是否应付得过来呢。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她来不及躲避,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郁镇南对她优雅地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为什么不敢来?”面对他的自信,胜男总是想给他浇上一瓢冷水。 郁镇南呵呵笑道:“因为这里的人都怕我。” “怕你什么?”她故意问。 郁镇南想了想,道:“也许是怕我手中的枪。” 胜男也笑了起来:“你错了。不是都。起码,现在就有一个人不怕你。” 郁镇南扬了扬眉:“是吗?哪一个?” “你自己。”胜男说着,哈哈笑起来。 受到了作弄,郁镇南自我解嘲地笑笑,瘪了瘪嘴,似乎回味无穷地道:“有道 理。” 她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胜男!”郁镇南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怎么,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她沉着地看了看他的手。他急忙松开,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 她礼貌地应道:“没关系,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 “没什么好说?是你先招呼不打就擅闯军部,现在你说没什么好说?”郁镇南 有些急了。 “是,那天是有话想问你。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所以绝对不会再去打扰 你了。郁军长。谢谢您的款待。”她想象文明戏里的女主角一样潇洒转身,却被郁 镇南一把抱住。 “胜男!”郁镇南压低声音道,“真生气了?” 她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她最受不起的,便是如宗泽那般的怜爱。 郁镇南却笑了:“真生气就好,就怕你不生气。” 她奋力挣扎:“你有病!” 郁镇南道:“我没病。我根本就是故意的。那日城郊相遇没有另外给你安排一 匹马,是我考虑不周。如今连守门的卫兵都对你不设防,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胜男质问。 “没错。因为我不能让你成为他们威胁我的工具。我不能将自己的弱点堂而皇 之地暴露出来。”郁镇南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胜男心中咯噔一下,眼里的愤怒渐渐转成了惊恐。她喃喃道:“我……我不知 道你在说什么。” 郁镇南却抿嘴一笑:“你知道。”说罢,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 色之中。方才的情形,就如同在梦中般,让人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宗泽好不容易甩开了郁婉秀,正为寻妹妹不着干着急,却见她沉着脸进来,心 中暗叫不妙,急忙迎上前去。 胜男弱弱地道:“哥哥我们走吧。我……我有些不舒服。” 宗泽应了一声,上前护住她,招呼也未打便匆匆离开。 宗泽不敢多问。一路上,他只觉得胜男的身子在一阵阵地颤抖。他心中一紧, 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凉如秋水。 “胜男,你到底怎么啦?不舒服吗?”宗泽担心地问。 胜男勉强冲他挤出一丝笑容:“没,我没事。哥哥我们快回去吧,我觉得好冷。” 说罢,她扯着他的胳膊埋头向前冲。 胜男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自己。他更从未料想到他竟会以如此心境来体味她 的成长,心中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各中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无以言表。他对自 己道:“今后无论怎样,都不能再让胜男见到郁家任何人了!” 刚拿定主意,却听到身后郁婉秀一声娇喊:“洪大哥!胜男!你们怎么就这么 走了?” 宗泽定了定神,微笑着转身,想让现场气氛看起来轻松一点。他道:“哦,是 阿秀,不好意思,胜男有点不舒服,所以……” 郁镇南从郁婉秀身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朗声道:“胜男不舒服?郁某家中 有现成的地方休息,洪老板何以舍近求远?” 话虽说得客气,宗泽却已深感对方咄咄逼人。在胜男面前,他不好以硬碰硬, 只好陪着笑脸道:“郁军长高朋满座,胜男不想打扰军长雅兴,故而不辞而别,如 有得罪,还请郁军长多多包涵!” “呵呵呵!”郁镇南干笑了几声,道,“既然如此,郁某人就不送了。二位好 走。” 郁婉秀还想挽留,郁镇南对她喝道:“阿秀,跟我回去!”她这才依依不舍地 跟着父亲走掉。 宗泽与胜男不约而同对望一眼,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胜男突然问:“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二哥二嫂他们怎么办?” 宗泽道:“他们这么大人了,自有分寸。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走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