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却把花来嗅(一)(1) 第九十四章 却把花来嗅(一) 又过了几日,原非白没有再来找我,听说他这几日在张之严府上流连忘返, 洛玉华也频频抛头露面地接待,而我则是闭门谢客,就算不得不出去,定然深夜 回府,尽量不要惊动隔壁的原家。 大太阳底下,我眯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仆人在破墙处砌起一道新的高墙,然后 一头扎在账本里,这一日正同孟寅清点货物,忽然沿歌来报踏雪公子差人前来送 信,说是想请君老板过府一叙。 我想了想,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踏雪公子在江南是何等的大事,我君莫 问这几天称病不出席,已经有很多流长飞短了,也罢,有些东西总是要面对的。 我便欣然点头道:" 好,那请这位小哥回复白三爷,莫问三天后定然到访。 " 素辉唱了个诺,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对他一笑,出声唤道:" 送 客。" 他张口欲言,却终是闭上了口,面色沉沉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三日后,我带着四大随从,准时出了君府的正门,不用打车,更不用坐轿, 一个左拐,前行三百米左右,便到了原府。 素辉和韦虎还有吴如涂衣装整齐地站在门口。 原非白亲自迎在门口,墨发乌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一身神清气爽,愈加显 得一种宝相庄严。看到我来,绝代玉容展颜一笑,我那颗女人的心脏,差点没有 跳出来。 我挂上职业笑容,抱拳微躬身:" 莫问见过原三公子。" 原非白含笑向我走来,素手轻扶,轻声道:" 君老板来得真准时。" 嘿!咱俩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邻居,能不准时吗? 其实为了不早飞过来,我都在夕颜那里磨蹭半天了。 " 三公子赏宴,莫敢不从啊!" 我笑得灿烂。 他笑道:" 我只比君老板长三岁罢了,不如以名相称,就叫我非白如何,莫 问?" 说罢,他一派自然而亲热地拉着我向园内走去。 我一时如电流穿过全身,心神恍惚间,竟然忘了挣脱。等我醒来时,原非白 依然平静无波,潋滟的凤目却向我飘来,我赶紧慢慢挣开他的手,将目光移向满 园翠绿。 江南园林向来以叠石理山,布局精妙冠绝天下,尤以这钱园为胜,奇石玲珑 多姿,或植于花草中庭,或立于碧波泉潭,水石相映间,花木布局错落有致,其 建筑风格更是出奇制胜,亭榭廊苑,宛转其间,一反拘泥,轩豁相套,举步间, 景中藏景,往往令人有豁然开朗之感。 我不由赞道:" 这钱园真可谓江南园林之冠也。" 原非白眉目含笑,神情轻松愉悦。 我暗想,也许原非白如此想同我一叙,无非是挂念这几年我过得好不好吧,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许是同我一个心思,想同昨天告个别吧。 我努力将他看做一个老朋友,便不再吝惜自己的笑容,渐渐放松了自己,同 他自然地攀谈了起来。 游至一炷香时间,素辉过来奉上茶,我打开茶盅,却见盅中嫩绿清亮,轻呷 一口,滋味鲜爽回甘,不由赞道:" 好一壶陕青,紫阳毛尖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原非白最喜欢的一种茶叶,以前在西枫苑里,我几乎天天为他奉上。 原非白淡笑着:" 君老板好眼力,不愧是茶业大亨。" " 公子谬赞,只望有一天这乱世能早日结束,东西亦可早早相通,便能早一 日造福东西两地茶民了。" 我由衷地叹了一声。 原非白点点头道:" 君老板所言极是,战事虽紧,但亦要照顾东西商贸流通, " 他认真地沉吟片刻," 待我修书一封,帮君老板取得西北的丝茶之路,从此唯 有君记商号可以进入西北贩丝茶南北货,这样可好?" 我不由大喜过望,站起来向他深施一礼:" 莫问替君家上下及西北茶民先感 谢原三公子了。" 他上前一步扶起我,我心一惊,向后退开去,他的眼神一阵黯然,但转瞬又 换上笑脸:" 这边请。" 我跟在他的后面,保持一定距离,迎面一座高坡,慢慢爬上去,来至坡顶, 一股清香扑面袭来,展眼望去,不由心神俱凝,却见一个人工小谷,满眼碧绿, 阳光下花团簇动,红如火焰,或洁白如羊脂凝玉,又夹着紫霞灿烂,沉沉坠在枝 头,甚是热闹。 我记得以前也曾无意间在燕子楼上瞟过这钱园一眼,这里明明种了满坡桃杏、 丹桂、金橘还有琼花。 这些树花莫非是新移栽过来的? 而且这些树花很眼熟,以前好像见过的,我再认真一瞧,我的心剧烈地跳了 起来,仿佛一下子到了嗓子眼。 我轻轻扶起一枝洁白的花朵,却听身后那如丝缎般的声音传来:" 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 这是《诗经》里描写迎亲的场面,那舜华便是这种木槿花,花虽小而艳, 朝开暮落,纷披陆离,迎风招展,如朝霞映日,素有日新之德,又有先贤做诗咏 其,士不长贫花不悴,一番风雨一番奇,故而又有人称之为无穷的君子之花。"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努力平复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说句实话,当我 刚刚来到这个历史洪流时,我并没有太在意我的胡人娘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因为 那时的我只顾想着如何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等到我意识到我的新名字太过通俗,通俗到家门前做篱笆的植物也叫做木槿 时,我的胡人娘已香消玉殒,无法再为自己改名了。 小时候买不起头油、胰子,锦绣也常常为我俩摘下木槿花的枝叶洗头梳发, 夏日里,我把木槿花揉在面粉里,给小五义做我们建州人常做的面花,有时也煎 个葱油饼什么的,然而我却从来没有深想过这木槿花同君子的高尚联系在一起。 我的眼前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饱含感情:" 曾经 有一个女子,她就像精灵一般进入了我的世界,仅仅一年时间,然后消失得无影 无踪,就好似从来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可是每当午夜梦回,全是她的 笑颜,一切就好像在昨日,她对我淘气地说道:' 三爷明鉴哪' 。" 他苦笑一声,他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略带着一丝激动:" 她的名字就叫 木槿。" 我的手想抽回枝头,他却早已紧紧握住,他的龙涎香环绕在我的周围,他温 暖的吐气喷在我的耳根,他的声音满是苦涩忧郁:" 木槿……为何……她……为 何不肯认我,你……可是我那苦命的妻,花木槿?" 他终于捅破这层窗户纸了,我浑身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如风中枯叶,再想 插科打诨,却是连开口也万般艰难。那多年的涵养刹那间灰飞烟灭,泪水模糊了 我的眼。 我努力地推开他,他却从背后紧紧地圈住了我:" 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