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郑胜朝着昏黄灯光下的一团暗影说:“爸爸,我走了。” 那团暗影弓缩在床上,这时候掀开了被子,露出胡子拉碴的一张狭长的黄脸。 一时间,他似乎没有明白儿子的话。 郑胜返身回去。屋子仄逼,傍墙横着一张父子共用的大床,其余的空间,全被 父亲拾来的废铜烂铁瓶瓶罐罐和片头纸挤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也难找到。 那些瓶瓶罐罐里面,有残存的牛奶或矿泉水,日久天长变了质,发出恶臭。郑 胜侧着身子,从这些破烂玩意儿和臭味当中挤到父亲床前,正要把被子给父亲拉上 去,父亲猛地坐起身,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儿子的胳膊。郑胜本能地退缩了半步。 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历这样的恐惧。他曾经努力适应这种恐惧,命令自己:父亲突 然抓住我的时候,我不再退那半步。但他做不到。现在,父亲得了重感冒,呼出的 气流是淡红色的,有一股腥味儿,这让他越发害怕。他说:“爸爸,时间到了,我 该上学了。” 床上男人的十根指头,直往郑胜的胳膊里生长。 每次郑胜退那半步,都会带来这样的结局。郑胜忍着疼痛,弯腰用另一只手把 父亲的棉衣拿起来,给他往肩上披。还没披正,父亲松了手,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 带着怨声说:“去吧去吧,都啥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他声音沙哑,说话时肩 胛骨耸动起来,脖子上的血管快速地颤动,声音像是从血管里弹拨出来的。 而郑胜却改变了主意,他说爸爸,你病得这么重,要不我请一天假…… “扯卵淡! ”男人暴怒地吼了一声。这一声吼消耗了他的全部体力,因而瞬间 的暴怒之后,他的脸上只余下忧伤。接着他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每一声剧烈的咳 嗽之后,都连着一串小咳。咳嗽还没完结,他又说话了:“爸爸算啥呀,爸爸能活 出现在这个样子,就不错了。主要是你自己。你要好好读书,爸爸累死累活,也要 供你。” 这样的话,郑胜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爸爸,那我走了,”他说,“开水烧好的,稀饭也煮好的,药放在桌上,你 吃过饭后再吃药。” “这些事你别管。谁让你起来做饭的? ” 郑胜不言声。他厌恶父亲这样问他。在这个家里,父亲除了让他读书,什么活 都不让他沾边,这让他时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了。 “我今天睡过了头,”父亲自责地说,“你醒了,喊我一声就是,你自己再睡 一觉,我知道把饭做好! ——以后再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 ” 郑胜说记住了爸爸。 床上的男人来了精神,心情也好了许多。“快去吧快去吧。”他一边起床,一 边催促儿子。 郑胜犹豫着说:“爸爸,你感冒那么厉害,今天就不要出去了。” “叫你别管这些事! 你以为爸爸怕冷吗? 我戴上那顶棉帽子,不要说往冷风里 钻,就是去冰窟里也不怕。”说罢他嘿嘿地笑了几声。这时候,除了凸出的颧骨是 潮红色的,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病人。他把衣裤穿好之后,在棉衣外面系了根绳子。 这是他出门干活时的装扮。 看着父亲的样子,郑胜有一些心酸,但说不上有多少感动。 感动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门外到处都是霜。霜下得很厚,晃眼一看还以为是雪。郑胜的家并没在街道上, 而是在一段相对冷僻的斜坡顶端。一条国道从顶端越过,沿着马路朝东走。一直走 到烟霞缭绕、山涧深碧的地界,就是川东北有名的长丰煤矿。教务主任张成林和他 的妻子,就是从长丰煤矿调到锦华中学来的。顶端开阔的平地上,有家医院,这医 院建于解放战争时期,叫陆军医院,现在早已改名,但老百姓还是叫它陆军医院。 南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发出来,那之前,除了这家医院,其余都是把日子吊在 果树上的农家,医院里的医生就为村民看病,基本上起着村卫生站的作用。由于地 势不好,再就是里面的设施,因而,这里成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孤岛。现在,医生是 多了一些,生意也好了一些,但空房遍地是,医院把这些房子租了出去,一部分租 给杂技团,一部分租给住户。郑胜和他父亲就住在里面。 天并没大亮,坡下城区的灯光吃力地照过来,让地上的白霜泛着朦胧的红,这 层红晕把寒气搅扰得更加浓烈。郑胜缩着脖子,走过几片空地,就到了杂技团外。 杂技团里面亮着灯,证明他们早就起床了。 门却紧闭着。杂技团的门一年四季都紧闭着,郑胜在医院里住了这么多年,从 来没看见那扇门打开过。此时,他听到“哐当”一声响,接着传来孩子的惨叫声。 是个女孩。杂技团里老是传出孩子们在练功时的惨叫声。他们要在惨叫声里把 用骨头支撑起来的身体练得没有骨头。 郑胜的心里发出轰隆一声爆炸。这声爆炸又让他神志不清。他常常神志不清。 他知道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是别人为他制定的,又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他必须完成 这个目标,就像杂技团里的孩子完成抽掉骨头的目标一样。这是过程,也是仪式, 庄严得不容让人怀疑。 陆军医院依然保持着军队的威仪,大门的开关时间都是很严格的,早上六点半 开,晚上十点关。现在还不到六点半,郑胜只能翻门而出。门是那种并排竖着的铁 矛,很深。郑胜抓住一根。他抓住的不是铁矛,而是凝固的水。他感觉到那层水在 他体温下脱落,他有了握住碎玻璃碴儿的痛感。他刚握住,就被铁矛湿淋淋地“吃” 住了。铁器上的冷,是吃人的。他知道,自己的手不能在某一个地方久留,否则不 撕掉一层皮肉.手就取不下来。他把两条腿扩开,用力往上耸,他小心翼翼地跨过 尖利的矛刺,把身体调整到适当的位置,双腿一弹,飞了下去。 锦华中学的作息时间是,夏秋两季,上完早自习再吃早饭,冬春两季反过来。 郑胜看了看假山上的那面石英钟,上早自习的时间反正没到,不如在外面走走。他 一点也不想去学校,越来越不想去。他沿着仄逼的街道朝西行,走不了多远,从一 条土路插下去,就是巴河。几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看见郑胜,都和他打招呼,他 们早就从报纸上认识了这个神童。 环卫工人见了郑胜,说:“你这么早出来,别感冒了啊。” 郑胜没回答,脚步迈得很急。他知道环卫工人的下一句话必然是:“你马上就 高考了,放他一颗卫星上天,让我们这些打扫这段路的清洁工也跟着风光风光! ” 他去了巴河边。滨河路之下,留有一段窄窄的土埂,土埂上枯干的芦苇,在冷 风里抖动着,孜孜砣砣地望着埂上白的霜、埂下青的水。那些芦苇就像不愿错过生 活的人。 郑胜蹲下身,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像在寻找什么。他看得太用力了,眼睛很快 发胀,但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所需要的。 隐隐约约的电铃声传过来,郑胜撒腿就跑。 4 高三在六楼,郑胜跑到五楼至六楼间的平台上,被费远钟拦住了。 费远钟一直在那里等他。见到郑胜,他黑着脸,没说一句话,回身就走。 郑胜跟着他走。 到教室门外,郑胜正准备进去,费远钟说:“到办公室来。” “在我的印象中,你郑胜尽管变化很大,但还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费远钟 坐下说。 郑胜站在老师旁边。老师的声音很小,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使他的话重 得像一砣铁。 “干什么去了? ” “我……爸爸病了……” 费远钟侧过头,从上到下地看了郑胜几眼。 “费老师,我爸爸病了,我没有骗人……” 郑胜看懂了他的心思,让费远钟很恼火,他把声音提高了:“你究竟是住在哪 里的? 你爸爸妈妈究竟干什么工作? 班上的所有学生,我都清楚地掌握着他们的情 况,唯独你让我摸不透,连家里电话也不留一个! 你在这学校读几年书了,没有任 何一个老师说得清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谁也没见过你的父母。以前《巴州教育 导报》介绍你的那篇文章,写到你家庭的时候,也只‘家境贫寒’一句话,证明你 也没把情况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他希望郑胜现在就告诉他,可是郑胜低头不语,腮帮还蠕动着,明显有很深的 抵触,这使费远钟的火气更大了些,他说:“不过以前还好说,以前你很优秀,一 肥遮百瘦,大家都看着你乖,可现在不同了,你自己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说你没骗人,我怎么知道你没骗人? ” ‘郑胜抽搐了一下,没回话。 费远钟又看了他几眼,语调和缓下来:“身上为什么弄成这样? ” 往学校跑的路上,郑胜跌了一跤,膝盖和手肘扑了干霜,现在霜融化了,露出 几团湿痕。 郑胜说:“我摔跤了。” “摔跤怎么摔得肩膀也湿了? ” 郑胜又不说话了。 费远钟把旁边一张椅子拉过来,“你坐下。” 郑胜坐下了,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那团湿印上,脸青格格的,一绺湿漉漉的 头发搭住前额。可能是因为办公室相对暖和的缘故,他头发里冒着青烟。 费远钟站起身,把自己杯子里头天的陈茶倒掉,去墙角接了杯刚烧开的纯净水, 又兑了一些凉的进去,递给郑胜,“喝下去! ”他以严厉的口气说。 郑胜接过杯子,手颤抖起来。 他应该喝碗姜汤,费远钟想,没有姜汤,加点红糖也好。但这里没有姜汤,也 没有红糖。 “喝吧,”费远钟催促,“都喝光,让身上暖一暖,要不然,你爸爸病了,你 也要跟着生病。” 他说这句话是想表明:我相信你爸爸真的生病了。 郑胜仰着脖子,把那杯水全都灌进了胃里。 费远钟又坐下了,把椅子调整了个方向,跟郑胜面对面。“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你最近有好转,我承认,但毕竟还不是以前的郑胜哪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对此,郑胜无法回答。他自己也闹不清。 “你想没想过,”费远钟说,“你那样做,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们先 不谈别人,只谈你自己,你是个人才呀郑胜同学! 你知道吗,我们不仅想让你上国 内一流大学,还想让你考个状元! 大家都在指望你。除了我,冉校长对你也非常关 心,他找我谈过,就是希望你考个状元,省状元上不了,上市状元也行,你本来有 这个能力;只要你从今天开始不在课堂上胡闹,你依然有这个能力! ” 郑胜的眼前,飞翔着五颜六色的星光,那些星光都长着奇形怪状的嘴,唧唧喳 喳地对他说话。他的脑子被这些声音胀满了,把他的颅骨使劲往外撑。他快支持不 住了。 “考个状元对谁好? 当然是对你自己。你不仅能上个好大学,还有企业资助你, 你看往届的状元,即便是一个市状元.那些企业都一万两万地砸钱.去年汉垣中学 那个省状元,光汉垣县月饼厂就给了三万! 除企业给钱,政府要奖,学校也要奖, 这么一趟下来,你读大学的钱够用了,出来打拼的初期,也有了底金。而事实上, 只要你读了好大学,‘打拼’这个词根本就用不上,你不需要打拼,是人家抢你! 在北京地区,北大和清华的毕业生,二十五个岗位抢一个人,其他学校的,二十五 个人抢一个岗位,你是聪明人,你算一算,这是多大的差距。” 郑胜眼前的星光全都换成了钞票。那些钞票长着两条腿,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 在他面前载歌载舞。他定睛一看,站在圆圈中间的,是他父亲,父亲的头上戴着金 子打造的花冠。父亲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颧骨没那么高,脸也没那么狭长,父亲 年轻了十岁。 费远钟看见郑胜把眼睛睁大了,目光里跳荡着兴奋的火苗,心想他是听进去了, 接着说:“你千万别以为,你考个状元对我有什么好处,——可能要给我带来好处, 但我并不去想那点好处。我可以保证,你考了状元扎彩车游街的时候,我绝不会站 到车上去。 我真的只是希望你好。” 这几句话,把郑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他说:“我知道费老师。” “知道就好。—那么你听我的话吗? ” “我……听……” “这就对了! 一个人再聪明,再能干,也要听一个人的话才行,你说是不是? ” 费远钟的声音放低了,语重心长的,“郑胜哪,只剩最后几个月了,你要好好争口 气。人这一辈子,都有各自的关键时期,这几个月就是你的关键时期,跨不跨得过 去,那是两种天地。 周围那么多例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比如梁波,你是知道的吧? ” 郑胜当然知道。梁波是锦华中学培养的优秀生,三年前考入上海某名牌大学, 紧接着又搞出了个有关自行车的什么发明,获得了国家专利,他给母校的老师写信, 不管写给谁的,收信人都会主动交到学校,让校方陈列到橱窗里去。 费远钟接着说:“梁波那么一风光,自然而然就有了发言权,即使做了什么错 事,别人也会原谅,甚至不觉得那是错事……不仅他自己有了发言权,他父母也跟 着有了发言权,最近几年,学校每年都要请他父亲来给高三年级做报告,过一段时 间,你们也会听到他的报告。相反,那些没能跨过那道槛的,谁去理他们? 作为老 师,我本来不该给你讲这些…·一进教室去吧。” 在他出办公室之前,费远钟叫住了他,轻声问:“郑胜,你生活上是不是有困 难? ” 郑胜回过头:“没有,费老师,我没有困难。” 费远钟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如果有困难,你就给费老师讲,我会想法帮助 你。” 郑胜的身体里有电流滑过,但他没回话。他是进了教室,把头埋在课桌里取书 时,才让泪水流了出来。泪水流出来后,他吃了一惊——他有多少年没流过泪水了 ?他怎么可能还有泪水?费远钟坐回到椅子上,直到下课铃响也没再进教室。郑胜说 他没有困难,显然是假话,只看他穿的那一身,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的城里学生, 谁还在穿棉袄? 他们穿羊毛衫、兔毛衫、驼绒衫,伍明西去年带女儿去香港迪斯尼 玩了一趟,回来时女儿就穿上了狐皮大衣! 而郑胜穿的,却是那种前些年在巴州流 行过的短黄棉袄,面子都瘫了,还有东一块西一块洗不去的污迹。费远钟知道,在 某些地区的某些中学,虽然不管尖子生的穿戴,但都是让尖子生免费吃住的,巴州 的学校却还做不到这样,巴州位于边地,经济相对落后,什么都在追赶途中,办学 经费并不宽裕。当然,学校也没有义务对学生包吃包住,只是郑胜那日子,实在过 得太不像样了。费远钟鼻子有些发酸,暗自想,一旦有了机会,就跟领导说一说, 看能不能为他解决一点实际问题…… 由郑胜,费远钟想到了他的大学同学许三。许三而今在《巴州教育导报》当记 者,老家也是汉垣县,许三住在山腰,那里卧着麻雀脸那么大个村落。他们读的是 重庆的一所师范大学,在那个著名的火炉里,秋季开学的时候,寝室里的吊扇一夜 吹到天亮,可到了清早,汗水却还在头发梢上滴落,即便进教室上课,男生也穿着 短袖衬衫,女生则只在肩膀上吊一根筋,许三却穿着长袖老蓝布衣服,半天下来, 背上就背着盐。热天这样穿,冬天照样这样穿,最多在里面加层线衫。重庆热起来 要命,冷起来同样不饶人,那份凄厉的寒气,只有重庆人自己知道,虽然皮肤甚至 骨头都感受到了寒气的侵袭,却有苦说不出:重庆的冷是从地底下来的,往往被轻 视了。许三从早到晚都把头缩在颈窝里。他一年四季都穿网球鞋,既不换,也不洗。 费远钟跟许三住一个宿舍,但他从不跟任何人说话,仿佛生来就是哑巴,走路时眼 睛总瞅着地上,像刚丢失了什么宝贝。同学们都觉得他有点儿怪。 许三怪,人家是上了大学,那时候的大学生不像现在,那时候是包分配的,再 坏也有口饭吃。而郑胜却是在高三就怪起来了! 说起来真有些不可思议,锦华中学 的教师知道,从上初中过后,郑胜就不大说话,更不喜欢在课堂上发言,他那颗头 脑是用来思考的,他思考的问题那么深,常常让老师感到惊异,老师们说,郑胜不 仅用头脑思考,鼻子眼睛嘴巴都在思考。那张与他的圆脸蛋并不相衬的、轮廓分明 的嘴唇,老是闭着,仿佛忍受着思考的痛楚。然而在两个月前,那张嘴打开了! 上 课的时候,不管老师提没提问,也不管是不是向他提问,他都要举手,他的手臂细 长,举起来像根光秃秃的枝丫。由于他是绝对的优秀生,老师们很高兴地让他站起 来,说郑胜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他接过老师的话,侃侃而谈,可全都云里雾里,不 着边际,而且止也止不住,使整堂课跟着他跑野马。紧接着,他再也不认真完成作 业了,诊断考试的时候,潦潦草草地把题目做一半,就交上来。为此,科任教师找 他谈过话,费远钟找他谈过话,年级组长朱敬阳、教务主任张成林,还包括冉校长 在内,都找他谈过话,谈好多次,口水都说干了,看样子是起了一些作用,可究竟 有多大作用,谁也吃不准。 这怎么了得! 楼下大厅里那个倒计时牌,年年月月站在那里,成为一根浸过水 的皮鞭,是用来抽打人的,不是做样子的。大家都厌烦了郑胜。后来,不管他的手 举多高,也没人理他。不理他他就自己站起来。 老师说你站起来干什么? 他说我有话说。“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我是老师, 这里该我说话! ”他说学生就不能说话吗? ‘‘学生当然可以说话,但也得听我的, 我愿意让谁说就让谁说。”他说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让我说吗? 老师那时候已经没有 耐心了,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愿意! ”他说那好吧,你不愿意让我说。我这么立 着就是了。“可是你把后面的同学挡住了! ,’他不言声,从位子上出来,走到最 后面去,傍墙站住,站得笔直,像有人正给他量身高。老师不管他,继续讲课,可 看着那个随时等着说话的人,心就再也没法静下来了,一堂课就这样被糟蹋了…… 但愿他从此改邪归正,费远钟想。这对他自己有好处,对费远钟也有好处。费 远钟对郑胜说他并不看重那点好处,事实上没法不看重。自从他去年带了火箭班, 学校的教师,特别是职工,跟他打招呼时都要热情得多了;费远钟还是以前的费远 钟,但火箭班的光环戴在头顶上,人们就奔着那光环而来。被尊重的感觉是人人都 需要的,那些口头上说不需要的人,心里不一定这么想。那是一种相当舒服的感觉。 再说,他还希望郑胜在分班之前就恢复到两个月前的样子,为他继续出任火箭班班 主任增加砝码,也为他找领导给妻子换工作创造一个理由。 中午下班前,张成林派教务处职员小赵上高三年级组来.把组长朱敬阳叫下去 了。朱敬阳很快回来,等所有班主任都下了课,他关了办公室的前后门,召开了一 个班主任紧急会议。朱敬阳显得格外神秘,说这件事,张主任本来要亲自给大家讲, 但他跟校领导正接待上面来的检查组,抽不开身,而事情又十分重大,必须马上传 达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