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45 对费远钟而言,任何一种选择都是痛苦的,因此他尽量回避选择。没什么好说 的,他是锦华中学的教师,就应该维护这个集体的利益。他觉得,跟洪强见面的时 候,他真不应该激动。走哪条路,早就定了,有什么好激动的? 而且,因为他的激 动,使他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应该从洪强那里打听一下郑胜的情况,可是 他没有! 郑胜离开了锦华中学,他在教室里空出来的那个洞,虽然被重点班新上来 的一个学生填补上了,但在费远钟心里,却成了永远的伤口。 春天很快过去,但在巴州,刚刚过去的春天才像真正的春天,各种声响、花香 和懒洋洋的阳光,使1 人困乏。这种时候,是应该睡一会儿午觉的,可费远钟记不 清从哪一天开始,他就把这习惯破掉了。许多时候他也想睡,可一分钟也睡不着, 起来后,往往比睡前更加疲惫。与其这样,不如去外面走走,熬过了午困,下午的 精神还要好一点。 这天他走出东大门,向左拐.打算去巴河边转转。 刚走过两棵梧桐树,到第三棵梧桐树旁边的时候,树身背后突然钻出个人来。 这个人背着个大篓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裤腿和袖子都挽得老高,手里拿 着根顶端镶上磁铁的木棒,分明就是个拾荒匠。 ” ——可他不是郑胜吗! 费远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费远钟说:“你……” 郑胜说:“费老师,我在这里等你好多天了。” “你……怎么回事? ” 郑胜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眼神平静而忧伤,摸出一把钱说:“费老师,我听张 主任说,那次我得肝炎是你付的医药费,我专门去医院查了,是三百五十块,现在 还给费老师。” 他把钱递到了费远钟手里。 费远钟正处于极度的惊诧当中,郑胜把钱递过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把钱 接住了。 他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郑胜说:“我……谢谢你,费老师。”他低下了头。 不需要多问,费远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他说:“你……你当拾荒匠有多长时 间了? ” 郑胜把镶着磁铁的木棒在地板上敲,不回答。 “你爸爸呢? ” 郑胜的身体耸动了好几下,突然抬起头来,平静而忧伤的眼神完全不见了,目 光凌乱而狂躁。 他火辣辣地看着费远钟,庄严地发誓:“费老师,你放心,我一定要考个状元。 为学校争光,为你争光,为我爸爸争光! ” 话音刚落,他就移动了脚步,朝前走了四五米远.他回过头,大声说:“费老 师,我上学去了! ” 费远钟脚下生了根,目光追随着郑胜的背影,直到郑胜在前面的红绿灯口过了 国道,沿小路朝野火坪山上爬去,而且被栎树林遮挡之后,他才注意到手里的钱。 全是零钞,沾满汗渍。 他闭上眼睛,像要昏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树身。 他在那里站了足有十分钟,才梦游似的去了教学楼……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郑胜又被德门中学除了名。 这是费远钟三天之后暗中打听到的。在锦华中学的时候,他受到方方面面的重 视,进入德门中学,突然间再没有老师重视他了。他们已经有一个于文帆,接收郑 胜。等于是捡了一个,这个人能成器自然好,不能成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接收 郑胜的另一个目的,当然是给锦华中学难堪。这后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郑胜的使 命,已完成一半,甚至基本上完成了。因为他们也毫不怀疑地认为郑胜有精神上的 毛病,对他并不抱什么希望。郑胜在德门中学,受到的主要关注是站在校牌底下, 让那些关心他的人来捐款捐物,让记者拍照。他由一种工具沦落为另一种工具。他 成了一个被同情的人,而不是被寄予厚望的人。到这时候,郑胜才觉得,自己是多 么愿意被老师寄予厚望啊! 然而没有人理他,老师的眼睛,老师的心,都是向着于 文帆的。于文帆取代了他在锦华中学的位置。 他身上的血液又叫喊起来了,那些叫喊的血液手拉手地在他的体内奔跑、冲撞, 那些叫喊的血液在呵斥他:“你死了吗? 你就甘愿这样吗? ” ’他听从血液的指令,又去爬德门中学的围墙了。 他没想到,德门中学对他早有防备。如果说郑胜还在被暗中关注,就是关注他 不要闹出事端。 德门中学的围墙没有锦华中学的那么高,但墙边没有梯子,郑胜跳跃一下,抠 住顶端,一条腿还没翻上去,就被保安拖了下来。 他当即被赶出了学校。 终于被干净彻底地毁掉了。 好些天过去,费远钟醒里睡里都看到郑胜对他庄严发誓的模样。那是他被彻底 毁掉的证据。他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高二的时候,他有一次申报省级优秀学生 的机会,只要申报,他肯定能被批准,只要被批准,他就可以被保送进入大学,但 学校没有申报他,而是申报了一个成绩和表现都非常一般的人,结果自然没被批准。 如果郑胜是省级优秀生(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 ,他将迎来另外一种命运,然而,他 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学校为了利用他去冲击状元,把那个机会给他剥夺了;剥夺 之后,他还说不出半个字来,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不仅是对学校好,也是对他自 己好。当他最终摔下悬崖,谁都认为是他自己的责任;他不仅是活该,还对不起曾 经在他身上付出过心血和寄予希望的人…… 郑胜当了拾荒匠的事,费远钟没告诉锦华中学的任何人,只独自咀嚼那份锥心 的痛楚。他知道.告诉了别人,别人可能会惋惜一阵,但最终,它只会成为人们茶 余饭后的谈资。 46 巴州进入雨季。不过雨并不大,只是下得勤。到处都湿涸洇的.飘荡着深蓝色 的雾霭。虽然有蓝雾,校园被水一洗,却显得特别的明亮,空气中难以捕捉的光华, 在无声无息地流淌。这种静默,不仅存在于大自然,也存在于人类,所不同的是, 大自然的静默是内心的,人类的静默是表面的。人类的内心很难有静默的时候…… 这天早上,费远钟刚进教学楼大厅,张成林就从旁边的传达室蹦出来了。看样 子他是在等费远钟,而且等得异常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他蹦到费 远钟身边,把他撞了一下,就往外走。张成林虽然不高也不胖,可他这一撞,却让 费远钟感受到了厚实的力量。他不明其意,跟着张成林走。直到穿过篮球场,来到 红楼前面一个僻静的小花台前,张成林才停下,问费远钟:“上午没课吧? ”费远 钟说没课。张成林踮着脚,近乎严肃地向周围瞅了瞅,发现确实没人,才拿手掌蒙 了嘴说:“我们搞到了一条大鱼! ” 说到大鱼两个字时,用的是气声,显得格外锋利,像已经把大鱼切割开了。 费远钟把头低下去问:“哪里搞到的? ” “一提她名字你就知道了,”张成林声音颤抖地说,“于文帆! ” 费远钟哦了一声,不是兴奋,而是被镇住了的样子。 张成林说:“我们把她放在你班上,你要给我像保护大熊猫那样保护好啊! ” 费远钟却在那一瞬间有些走神。他带的是文科火箭班,像于文帆这样的文科人 才来了,肯定是交给他,这没说的。可恰恰因为这一点,使他走了神。 ——于文帆不是洪强手里的尖子生吗! 张成林捅了他一下:“你别太高兴,我 告诉你,要是中途出了差错,她被人从我们这里掐走了,我找你算账。丢一个战小 川也就算了,要是丢了于文帆……” 费远钟说那当然,那还用说么! 他还是有些走神。花针样的雨丝扎进他的头发 和眉毛,在里面银亮地闪烁一下,又消失了。 张成林说:“快走,冉校长早已经去那里了。” 费远钟以为要往校园外走,往年这时节掐来的“尖儿”,只要父母要求陪读, 就在校园旁边给他们租一套房子,房租费、水电气费,都由学校负担,此外每月再 给一定生活补助。但张成林没往校门口方向去,而是拐几道弯,进了杏楼。到杏楼 二单元四层三号门口,张成林站住了,轻轻地敲。费远钟记得,这套房是老校工唐 老太婆的,也就是把登载郑胜爬墙那张图片的《巴州教育导报》交给冉校长的唐老 太婆。费远钟想,冉校长怎么会把人领到这里来? 原来,唐老太婆已经被赶走,这 套房给了于文帆的母亲。当然名义上还是唐老太婆的,但看那样子,她这辈子再也 不会回来住了。她去了乡下老家,和弟弟住在一起。按冉校长开始的意思,是让于 文帆的母亲跟唐老太婆合用一个套间,先给于文帆的父母商量,但他们不同意,他 们说如果这样,我文帆就不到你们学校了。冉校长只好对唐老太婆说:“你年纪大 了,去成都跟女儿住吧。”唐老太婆以为校长关心她呢,笑着说:“我住不惯大城 市,再说我一个人过也自在。”冉校长没办法,才把让她腾房的意思说了。唐老太 婆久久地望着冉校长,她那被白内障蒙住了大半的左眼,像古钱一样,没有光泽, 只有质问:你们要赶我走? 我在这学校锅炉房干了差不多二十年,服侍老师,也服 侍那些娃娃,现在不中用了,就赶我走? 接下来冉校长是怎么给她讲的,人们不十 分清楚,反正唐老太婆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据说冉校长送唐老太婆出校门的时 候,不断感谢她顾全大局…… 来开门的是学校的会计,她吐了吐舌头,还比了个不明其意的手势,很神秘的 样子。两人进屋后,费远钟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连天花板都纤尘不染,这显然是 唐老太婆离开后学校派专人来打扫过了。说话的人在靠东的里屋,气氛格外肃穆, 以至于张成林和费远钟进去后,冉校长也没介绍一下。费远钟仔细看了看于文帆, 她的脸色和嘴唇都略显苍白,跟众多成绩优秀的孩子一样,眼睛里有远远超越她这 个年龄的成熟,但对学习之外的世界,可以说是麻木的,母亲给冉校长说事,分明 是说她的事,只要她插一句言,就会比母亲说得更清楚,可她一声不吭。她父亲则 显得异常傲慢,坐在靠窗的位置,头一直昂着,脸上的皮肤绷得很紧,额头上暴露 出几根坚强的血管。 费远钟在冉校长和他们谈条件时听明白了,于文帆的母亲本是没有工作的,现 在学校给她解决工作了:进校图书室当管理员。于文帆来锦华中学的一切费用,悉 数减免,每月还要领取五百元生活补助。 此外,如果于文帆考上了省状元,学校奖励八万;市状元,奖五万;省市状元 都没拿到,只要上了北大,奖三万。 听完冉校长的话,于文帆的父亲开腔了:“老冉,奖励数目就不能提高些? ” 他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 冉校长把上身朝他倾过去,带着申辩的口气说:“老于啊,你没看到问题的实 质,实质不是奖励那点钱,而是解决了你爱人的工作对不对? 我们又不是高考过后 才给你爱人办手续,我们是现在就办,马上就办! 说个不该说的话,哪怕于文帆到 头来只考了个一般大学,可她妈妈已经调过来了,是我们的正式员工了,后半辈子 也有个组织,有个着落对不对? ” 于文帆的父亲将脸一扭:“我文帆不管到哪个学校,人家都会解决我爱人的工 作! 我文帆又不光是数学成绩好,她各科成绩都好,中省状元的可能性很大。想想 啊,一旦她中了省状元,你们学校就是好多年的活广告啦,就发大财啦! ” 冉校长被堵住了,翻了翻眼皮,将右手背在左手掌上一击:“好好好,要是中 了省状元,奖励十万,就这么定了! 但其他几种奖励办法不变,可以吧? ” 于文帆的父亲这才勉强笑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冉校长说:“老于,有些事情我们先说断后不乱:要是别的学校又从你们手里 把她挖走了,你可要付违约金啊。这个我们是要签合同的。” 言毕,冉校长摸出了一份早就拟好的合同。合同上唯一空出来的地方,就是奖 励数目和签名。 现在冉校长把奖励数目填上了。 于文帆的父亲拿过去看了好多遍,说:“我希望学校能预付两万块。别的事你 放心,我于敬业是讲信用的。” 对这个要求,冉校长竟一点也没拒绝。看来他早就料到了,不然他把会计带来 干什么? 冉校长亲自往合同书上添上这一款,会计也从坤包里往外摸钱的时候,费 远钟进卫生间去了。他刚进去,张成林也挤了进来。卫生间很小,费远钟便贴墙站 着,让主任先方便。张成林边撒尿边说:“狗日的,家有贤才就这么霸气,难怪家 长们都把自家孩子往死里逼! ”由于坐在那里当木桩当得太久,张成林的嗓子有点 哑,样子也有点不高兴。费远钟哼了一声,问道:“这么大的一条鱼,是怎么从德 门中学那个池子里捞出来的? ”张成林这才又得意起来,但他笑而不答。 不过费远钟似乎明白了,他在心里说:“洪强啊,你在捕蝉,黄雀在捕你呀! ” 张成林出去了,费远钟也出去了。他忘记了解手。 上午第四节是费远钟班上的自习课,他把于文帆领进教室的时候,冉校长、张 成林和于文帆的父母亲都跟了来。教室靠后门边已新添来一套桌椅,但并不意味着 于文帆就必须坐那里,她愿意坐哪个位置,由她自己选,她选中哪里,哪里的同学 就得让。同学们都不认识于文帆,但一看架势.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于文帆本人 没有任何表示,倒是她父亲走进教室,东瞅西望,还虚着眼睛吊墨线。他看中了正 中一个位子。他侧身挤到那位子旁边,将桌面敲了敲。冉校长在外面说:“好吧, 胡昌杰让一让吧。”冉校长那样子很有些对胡昌杰的怜惜。 胡昌杰立即站起来,一言不发,低头腾书柜。 这时候,费远钟的心里尖锐地痛了一下。当胡昌杰去了后门边,于文帆坐上了 胡昌杰的位子,冉校长、张成林和于文帆的父母也都已离去,费远钟才站到讲台上 去,给大家介绍这个新来的同学。大家对于文帆当然是有所耳闻的,带着复杂的情 绪望她一眼,又埋下头做上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费远钟这时间把他熟悉透了的教 室反反复复地审视,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郑胜那个位子是一块疤( 想到郑胜,费 远钟情不自禁地捂了一下胸口) ,现在教室正中又添了一块疤! 他走到胡昌杰身边, 说:“胡昌杰,你也选个位子,你选中哪里,费老师就把你安在哪里。”他的声音 那么大,全班都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想一想,要是胡昌杰说我要回原来的地方, 他该如何处理? 他能够让于文帆让位吗? 别说真的叫她让位,只要有这么个意思, 她父亲知道了,也会把宝贝女儿带走——要如此,他费远钟就是锦华中学的罪人。 其实,费远钟敢那么问,是因为他心里有数,他不需要想,就知道胡昌杰不会 提任何要求。 胡昌杰或许听出费老师不仅是在为他抱不平,而且是在可怜他,便抬起头,带 几分故作的轻松说:“费老师,我就坐这里,这里能吹到风,安逸得很! ” 费远钟没再说什么,心里酸酸地出去了。 他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想法,可当他下班,在大厅里看见妻子正和一个没佩戴校 徽的学生争吵,那想法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 费远钟想给楚梅换工作,就算他的心再大,也从没奢望过让楚梅去图书 室,虽然锦华中学图书室一缩再缩,藏书非常可怜,在里面当个管理员,并不需要 多高的文化,但费远钟从没想过让冉校长把楚梅安排到那里面去。他觉得图书室的 工作太好了,不是楚梅能去得了的,何况管理员已严重超编。他只是希望楚梅别站 在门口亮相就好了,冉校长却摆出一大堆困难,用软钉子把他顶了回去。然而,于 文帆的母亲.都是四十好几的人,就因为把女儿送过来参加高考.便能够进图书室, 而且不是打零工,是马上办理手续,直接就调进来。 在这学校拼了十多年命,还抵不上一个于文帆! 他承认,自己教了一辈子书, 也可能比不上于文帆为锦华中学创造的价值,要是她真考了个省状元。 其感召力是无与伦比的,秋季开学的时候,蜂拥而来的择校生。会让学校的树 木花草都浑身流油——他承认这一点,却无法解开心头的疙瘩。 同时他也回想起冉校长给他谈过的话,冉校长说,要是给楚梅换工作,那么常 淑芬也得换,否则常淑芬就会有意见。常淑芬有什么资格产生意见? 她丈夫虽然也 连续教了两届高三,可他能与我费远钟相比吗? 我可以让锦华中学的语文单科成绩 在全市夺冠.可以带火箭班,他行吗? 他是数学教师,虽然也能教出拔尖生.平均 成绩却并不怎么样,而且连一个普通班的班主任也没当上。难道在冉校长的心目中, 我就跟常淑芬的丈夫是一个样子的吗? 冉校长还说:“我退休还有几年时间呢,你 怕什么呢! ”他现在不上五十四岁,陈校长是六十岁才退休的,如果冉校长也要干 到六十岁,退休之前才想到给楚梅解决调换工作的事,那么楚梅不是还要在门口站 五六年吗? 而且前几天听莫凡宗说,冉校长好像通过关系把自己的年龄改小了五岁, 如果莫凡宗的话属实,那么楚梅不就要在门口站成一个老太婆吗? 那天费远钟的火 气特别的旺,见学生在跟妻子吵架,他冲到那个没佩戴校徽却偏要进教学楼的学生 面前,点着他的鼻梁说:“你刚才怎么骂的? 你再骂一遍! ”费远钟还在三楼的时 候,就听到那个学生骂楚梅,骂得很脏,说她是看门狗( 这当然不是学生第一次这 样骂) 。开始学生还把脖子挺着,眼睛斜着,可费远钟的胳膊紧起来了。学生畏惧 了,腰塌下去,脖子也软了。费远钟毕竟有那么大个个子,真发起火来,还是有威 慑力的。关键是他平时很难发火,这样的人爆发起来,有时候会石破天惊。学生站 了片刻,准备走出大厅,回寝室把校徽戴上。他的校徽忘在寝室了。 费远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你骂了人,歉也不道一个,你爹妈是怎 样教你的?!”学生这次真是吓住了,身上发抖,望着楚梅说:“楚老师,对不起。” 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什么时候,学生把守门的楚梅叫过楚老师? 楚梅心里一愣,又一热,急忙掰开 费远钟的手,对学生说:“快去把校徽戴上,这是学校的规矩,我也没办法,听话 啊。” 那一天,楚梅是多么幸福呀,她被人叫老师,丈夫也这样帮她。丈夫从来没这 样帮过她。 可费远钟却变成了一只秋后的梨,被毒蜂叮出了满身的疙瘩。——妻子都被骂 成什么样了啊! 费远钟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与费远钟一样陷入苦恼之中的,还有张成林。 把于文帆挖到锦华中学,动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脑筋,跑了多少趟,只有他 自己清楚。他老婆朱莹说,在最近这短短的时间内,张成林头上就添了好多白发。 这是真的,不需要朱莹说,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以前张成林头上不是没有白发, 可它们是藏起来的,生怕被发现了一样,藏在浓密的青丝里,而且往往只有根没有 须——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能够永远风风火火的理由,每过几天,张成林就让朱 莹检查他的头发,只要发现一根银丝,就让朱莹帮他剪去。 可是最近,即便朱莹不上班,专门为他剪白发,也剪不过来了,那些白发好像 不是长出来才变白的,而是在他的头皮底下就变白了,白发们拖儿带女,泛滥成灾 :他以添出这么多白发为代价,把于文帆这枝最突出的“尖儿”掐到了锦华中学, 但他没想到,这种成功带给他的只有短暂的欣喜。——他成功了,却迅速被失败感 笼罩着。失败感深入骨髓。 ’洪强是把于文帆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和疼爱的呀! 张成林将心比心,为洪 强痛惜。 他的失败感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