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那个七月的夜晚,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路上没有行人,在某户洋房外的台阶 上,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她衣衫单薄,在雨里瑟瑟发抖,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 湿透,小脸苍白没有血色,一双原本灵动的大眼睛,此时也暗淡了光芒,看得出已 经在雨里淋了不短的时间了。 陈璐瑶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吓了一大跳! “你……”她依稀认出这个女孩子,奇怪在这种时候,她为什么如此狼狈地站 在方谦哥家的门前。 她狐疑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发现出来的是陈璐瑶,安小陌傻愣了片刻,然后扯出一抹浅笑,说道:“你好, 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方谦吗?” 闻言,陈璐瑶一脸的戒备,“你找方谦哥做什么?” “呃……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凭什么要帮你叫!”陈璐瑶高傲地说。 此刻,相对于一身狼狈的安小陌来说,她俨然就是一位高傲的公主。 安小陌不卑不亢,只是说:“麻烦你了。” “方谦哥不在!” 闻言,小陌的眼神更加暗淡了几分,她想了想,说道:“能麻烦你帮我转达一 句话吗?” “什么?”陈璐瑶瞥他一眼。 “麻烦你帮我祝贺他考上Q 大,然后告诉他,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失什么约?”陈璐瑶皱起了眉头。 安小陌欲言又止,“这个……你告诉他原话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 “我……”安小陌一顿,摇摇头说:“来不及了,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离开?陈璐瑶皱起眉,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安小陌无疑是敌人,不管她要去哪 里,对她来说都不会是件坏事,于是她大声说:“我不会帮你转达的!” “你不管你们有什么约定,总之我不会帮你转达。而且,你不要再来找方谦哥 了,你配不上他的!他要去最好的Q 大读书,以后我们会一起出国,你不要来打扰 他!”此刻的她,嘴里吐出的,是与甜美脸孔并不相符的狠话。 安小陌对她一笑,那笑容,像是硬生生扯开的,看起来那么凄凉,和楚楚可怜, 她又朝她背后那座房屋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雨里。 陈璐瑶看着那个缓缓离去的瘦小的背影,在风雨中摇曳,看起来那么单薄、那 么无助。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愧疚,一时冲动想要开口唤住她,声音却硬生生地哽在了喉 咙。 “璐瑶,外婆说雨太大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一会儿她会给你妈妈打 电话的。”屋里传来方谦的声音。 “啊?哦……”她无意识地应声,再看向雨里,已经没有了安小陌的身影。 她转身关上门,回到屋内,有些失神。 方谦斜倚在沙发上看书,见她进来,神情不太对,放下书随口问道:“刚才外 面有人吗?我好像听到说话的声音。” “啊?没有啊。”陈璐瑶反射性地摇头。 方谦不再追问,从沙发上起身上了楼。 之后几天,跟着方谦到学校拿录取通知书,她注意到,他刻意在文科班的录取 名单上流连了很久,像在寻找什么,最后他失望地放下了名单。她听到他向同学谢 灵灵问起那个叫安小陌的女孩子的录取情况,却没有得到答案,那几天,他一直是 眉头紧锁的。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之后的大学生活里,方谦哥一如往常地优秀,他一改过去的低调作风,积极参 加社团活动,加入学生会,高调地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拿奖拿到手软,一时风靡 整个D 市的大学生圈。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地过了两年多,她也满心期待地计划着 美好的未来,只是在大三的时候,他却突然决定要出国读书,将他们原本打算的大 学毕业后再出国的计划,硬是提前了一年多。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让毫无准备的她,只能眼睁 睁地看着那个追求方谦几年的系花沈诗卉,跟着他一起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留 她当场泪洒机场大厅。 完成学业后,他不顾卓阿姨的反对,坚持留在了美国,进入方伯伯的公司,从 基层做起,凭着自己的实力,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升上高位。直到他主动请调回到 国内公司,他的同事才知道,这个气质不凡、谦和温润的年轻人,与自己共同进退 几年、哥们一样相处的男人,居然是堂堂太子爷!这样的男人,不得不叫人心生佩 服。 几年后再回来,方谦哥还是原来的方谦哥,举手投足间,更是彬彬有礼、优雅 沉稳,气质温和依旧,多了一抹凌厉之色,兴许是经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她却觉 得,这样的他,变得更加让人难以亲近了。 开头几年,她常常会跑去美国烦他,却震惊地发现,他的身边总有女朋友相伴, 并且来来去去都是不同的面孔,她暗暗心碎了一场又一场后,又庆幸地发现他的这 些恋情都没有了下文。后来,他的身边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可疑的女性,连她曾经深 深介怀的沈诗卉,也同样被他无情地阻隔在心门之外。 她的朋友曾经嬉笑着对她说:“这么优秀的男人,身边却没有女人,要我分析, 要么就是GAY ,要么就是心有所属。” 方谦哥当然不是GAY ,这点她深信不疑。还是说……他爱上了什么人,却因为 某些原因而没有在一起?摇摇头,她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 她从未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也从未想起过那个消失不见的女孩,在她的 记忆里,她已经太过遥远了。 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从他那里听到过任何的关于那个女孩的讯息,哪怕只是一 个名字,他也未曾提起过。她以为,他跟她一样,早已忘记了,仿佛他们的生命里, 那个女孩,从未出现过。 这一切,仅仅只是,她以为。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浇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那是某天,一位要好的朋友生日,她和许多朋友一起去本市一家非常有名的会 所为朋友庆生,路过一间豪华包厢的时候,从服务生身后半开的门缝里,依稀看见 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的印象里,他对待自己一向严格,像一台完美的机 器,24小时精确运转,不允许丝毫的放纵和失误,他一直是从容得体的,优雅的、 严谨的、克制的,带着淡淡的疏离,从不曾在人前失礼。 而此刻的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软软地嵌在幽暗的沙发里,兴许是在这样的环 境下,他彻底地放松了自己,眼神不若平时的冷峻犀利,显得有些飘忽迷离。平时 紧扣的领带,此刻早已不知去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 出结实的手臂,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一只手懒懒地搭在腿上,指尖夹着一根香烟, 烟丝袅袅升起,朦胧中映照出他慵懒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颓唐性感味道。 被这样的他所吸引,无意识间,她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才发现沙发里还有 一个人,她认得,那是他的大学室友,叫许清恒。 见她进来,方谦很是意外,他没有起身,只是朝她微微一笑。 许清恒倒是很热情,连连招呼:“哟,这不是陈妹妹嘛,难得遇到,来来,坐!” 她优雅地点点头,坐在方谦的身旁,“方谦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抽烟?” 他弹了弹烟灰,手法很老练,“偶尔抽一根。” 许清恒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嗤笑一声:“这小子,最会在女孩子面前装斯文。” 方谦不理会他,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起身去了洗手间。 许清恒缩在沙发里,懒洋洋地对她说:“陈妹妹,今天哥哥们喝得差不多了, 改天再请你慢慢喝,去拿你方谦哥的卡出来买单,咱敲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果然看见方谦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做工精巧且价值不菲的 皮夹,正准备抽出一张卡时,细心地发现在夹层里有一张纸,她好奇地抽出一看, 瞬间如遭电击,这不是……? 是的,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清隽的少年和笑靥如花的少女。 她心里一颤,拿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那个雨夜, 那个凄凉的笑,那个纤弱的背影。 “怎么了?”见她静立不动,许清恒晃晃悠悠走过来,拿过那张照片,然后嗤 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啧啧,这小子,这么多年,怎么TMD 还没忘!” 这时,方谦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神色异常的两人,再看看她手里的钱夹和许清 恒手里的照片,一切了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走过去,默默拿回,将照片放回钱夹。 静默中,许清恒突然开口:“大四毕业那年,我见过她,在R 大,和她的男朋 友。”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只是微笑着说:“那与我 无关。” 说这话的时候,拿着钱夹的手,微微一顿。 那天以后,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在雨夜消失的女孩,在他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年来,她、沈诗卉、甚至任何一个女人,都走不进他心里 的原因。 她不露痕迹地默默跟随他,痴心地守候多年,而他只是独自往前走,从不曾回 头看。她也终于承认,她敌不过他内心的坚持,恐怕在他心中,世界上早已无人能 够取代那个女孩,哪怕,他与她,早已隔了千山万水,隔了如许的烟波岁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