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下午,他把我变成了女人 真诚地爱你 永远,永远…… 但是 你太陌生,太陌生了! * 初秋的下午,他把我变成了女人 我常常会做一些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 下午我到街上去买了三本厚本子和一瓶墨水和一支钢笔。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遇 到小黑蛇。小黑蛇是我们家门口的一个大女孩,她爸和我爸是师兄弟,她是她爸捡 来的野女孩。 小黑蛇问我买的什么,我告诉她我买了些什么。她撇了撇嘴鄙夷地说,神经病! 我对她笑笑,朝自己家走去,我把家门关上了,还是觉得她的目光盯在背上。 我把三本本子摊放在桌上,红的,黑的,蓝的。我决定先用红本子写字,后再 用蓝的,最后用黑的。我从今天起在本子上写字。我刚刚写了几个字就把第一页纸 撕掉了。这几天我心慌意乱地什么也干不好。我合上本子想到小黑蛇家去,但又懒 得去。哪怕我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看出来的。我不愿在她的眼中变成另一种人。其 实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自己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已经换了四条短裤,那血总算不流了。小黑蛇说女的和男 的有过那种事以后是可以看出来的。从脸色,从眼神,从走路的姿态都可以看出来。 我不知道小黑蛇刚才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看,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承认我是那种意义上的女人,因为我才十七岁。十七岁!不少十七岁的女 孩子还在上学。我不上学了。上学没有意思。坐在教室里我老是走神。我不觉得读 书有什么好。我没有考上高中,这样我就不上学了。我也不认为我是女孩子,因为 我不像女孩子那么傻。那些女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她们自己,而我知道。我知道那些 男人为什么要盯着我看,还知道他们先看我的脸,再看我的颈项,再看我的胸部, 然后一直朝下看到脚,然后在顺着腿朝上看。没有婚过的男人看你的时候目光是热 辣辣的像麻辣豆腐,而那种婚过的老男人看你的时候眼神荤得像萝卜炖肉。 吃晚饭的时候妈看着我的脸说,尾巴的气色不好。 尾巴是我的小名。我心里一抖,赶忙掩饰道,店里的那几个女孩都感冒了。我 好像被传染上了。头有点疼。 爸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把小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喝酒的时候嘴里 总是发出呲呲的声音。每次我听到这种声音心里就烦。 烧一碗姜汤给她喝。他对妈说,用筷子剃牙。 我不喜欢喝姜汤。我嘟哝道。 妈说,家里生姜没有了。 爸对妈说,你到黑蛇家去要一块来。 妈去了,又回来了。她说黑蛇不在家。 我早早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打了一盆热水,拉上窗帘,擦洗身体。我把衣 服脱下来扔在床上,赤身裸体地站立着,灯光照在我的身体上,把我的影子投映在 墙壁上。我看看墙壁上的影子又看看自己。看够了才站到木盆里去洗。水已经有点 凉了。 这天夜里我哭了。 因为我再也不是前天的我了。前天我还是人们说的处女,从昨天下午起我就不 是了,永远不是了。想到这一点我真恨不得把壁虎剁成肉酱。 * 今天,他又和我那样了…… 我在壁虎的服装店上班。今天上午银花去看电影了。银花是他的老婆。他把我 喊道楼上说是帮他整理帐目。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又响又快。我一到楼上 他就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了。 他先把我挤在墙角,喘着粗气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然后冷不防地用猛烈的动 作把我抱到了床上。我告诉他上次流了好多血。 他说,这次不会了。 我说,肚子会大的。 他说,不会的,不射在里面,不会的。 他问我,想不想要? 我说,不想。 他说,没有女人干过这事不想的。 我说,我不是女人是女孩,我不想。 他说,你以后会想的。他把我的衣服连扯带拉地脱了下来。 我说,你把我的衣服撕坏了。 他说,店里的衣服多得是。 他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又把手表解下来放在床头,他就像上次一样进入了我 的身体。 他问我,还疼吗? 我说,有一点。 他喘着气说,以后就不会感到疼了。他一边干他的好事,一边颤抖地说,真快 活,真快活,看来他真的是快活了。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快活。我觉得他这样挺累。 他停下来问我,你感到快活了吗? 我说,没有。然后他就更加猛烈起来,我希望他快点干好,我被他搞得很累。 他的眼神呆板,额头上布满汗珠。 他又问,你快活了吗? 我说,没有,你可以不干了。 于是,他就不干了。壁虎是我们这条街上的美男子,一米七七的身材,宽肩。 细腰,脸模子无法描述地英俊。以前,我一见到他心就狂跳不已。我从来也没有想 过他会这么粗暴地对待我。 下楼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很红。 中午的时候银花回来了,她脸上化了很浓的妆。她没有发觉我有什么异常,她 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她说,她头疼病犯了。她一到家就上楼躺在床上。 下午有一个小时我困得要命,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壁虎到店堂里来转了几次。 每转一次都要扫我几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指望他心疼我。不知为什么, 一想到“心疼”两个字,我就想哭。 他把录放机开得响响的,老是播放千百惠唱的那盘磁带。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在悄悄地流淌……没 有顾客来买衣服的时候,阿秀和小梅谈论晚上到舞厅跳舞的事情。我插不上嘴。她 们都比我大。阿秀二十三,小梅二十二。小梅的鼻梁是做的。她说一到刮风下雨鼻 子就会隐隐地酸疼。但是她的鼻子真的很好看,和老外影星一样,又挺又直。 晚上小号回来。小号是的二哥。小号的老婆也回来了。小号的老婆是一个难得 有笑脸的女人。他们带着小西瓜。小西瓜是我的侄子。 他们和爸妈谈我们这一带拆迁的事。 小号说现在压缩基建,这一带至少有三年不会动。妈说,谢天谢地,总算有三 年不烦心了。妈最怕拆迁,妈认为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最好。靠市中心近。妈说,像 现在这样的冬暖夏凉的房子以后打着灯笼哭肿了眼也找不到的。 小西瓜坐在我腿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一直在走神。下个星期我要上二班了。壁 虎要到广州去进货。想到他,我又有他在我身体里的那种感觉了。 * 阴天,平淡的生活 爸早晨去买豆浆油条回来的时候对妈说,看到邹老师在跑步。妈很不以为然地 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妈说,她不跑步干什么?一个人活着总是觉得无聊。邹老是是 我们小学里的老师。我们这条街上的孩子大大小小都认识她。她教过壁虎,酸生儿, 小黑蛇,大头菜,也也教过我。她是年退休的。她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以前,她跟 她妈妈住在一起。五年前她妈妈死掉了,她就一个人过日子了。 我没有考上高中在家待业的时候,有一次在街上遇到了邹老师。 她问我,怎么没有上学? 我说,毕业了,不上了。 邹老师说,明年再考。 我说,不上了。 她想了想说,找个工作做做也好。 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妈一边把碗筷摆到桌上一边说话, 她身上穿着一件有破洞的旧汗衫。又大又黑的奶头从破洞里露了出来。我告诉她, 汗衫破了。她不介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奶头说,人老了,不在乎,穿破的凉快。 今天我上二班,整个上午呆在家里闲得难过。好几个电影院在放《霹雳舞》。 我不愿意一个人去看电影。 我老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壁虎。他比我大十五岁,今年三十二了。我又想洗澡 了。有过那样的事以后,我就特别想洗澡。 * 漫长的一天,他给了我一个金戒指 阿秀和小梅老是鬼鬼祟祟地说话。她们认为我是小女孩。我和壁虎的事谁都不 知道。昨天下午银花出去推牌九了,壁虎把我喊到楼上去说话。我以为他又要和我 干那种事。还好,没有。他叫我坐在沙发椅上,我就坐在沙发椅上。 你怎么不到广州去?我问他。 他说,明天就走。 我问他,走多久? 他笑笑。他笑的时候,样子特别有魅力。这不是最近的发现,我小的时候就喜 欢盯着他看。 他说,一个星期左右,最多十天。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我原来用无色的指甲油,当然是很便宜的那种。上次小梅 涂了粉色的指甲油。她对阿秀说,粉红色的指甲油涂在指甲上手会显得特别秀气。 我凑过去看,小梅说,你们俩各人买一瓶来涂。后来我们三个人涂一样的指甲油。 我涂了粉红色的指甲油,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五岁,一点也不好看。 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着店。壁虎用那种疼爱的声音对我说话。只要他不疯 狂,不干那种事我都蛮喜欢他。 我说,银花管着店呢。 他笑着把我拥到他的怀里,抚弄着我的手。他说,只要我在家里,她屁事都不 问,一天到晚在外面玩,玩累了,玩厌了,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我是她的长工。 两年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一年来,她犯怪。我不在家她会管事的,你只要 站好店就行了。他慢吞吞地说话,满嘴哄小孩子的腔调。 我漫不经心地嗯着,漫不经心地点头。后来他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古铜色的锦 缎小盒,他打开小盒从中拣出一枚金戒指带在我的无名指上。这是一枚人家把它叫 做韭菜叶的金戒指。 他问我,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我把金戒指从手上退了下来还给他。 他说,给你的,小傻瓜。他又帮我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我说,让我妈看见了不得了。我说,我不要。 他顿时变脸了。狠狠地说,藏起来不让你妈看见,你妈就永远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 他又说,做个纪念,万一我什么时候死了……我说,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 才三十几岁,肯定不会死的。 他捏住我的手。又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的吻着。他脸上细密的胡子扎 着我的手心手背。 他凝视着我说,我也不想走。 我把脸靠在他的耳边,紧紧的。 他的手顺着我的腿往上摸。我以为他又要干那种事了顿时浑身紧张起来。他仅 仅是摸了摸我。他帮我把戒指从无名指上退了下来,放进小盒子里。盒里是紫色的 丝绒垫子。我用手指揿了揿,那丝绒垫子软软的。我说,这像小人国国王睡的大床。 他把我拥抱在怀里亲了亲说,她要回来了。他说的她就是银花。一银花是一块 讨厌的大阴影。我这样想,没有说。 我说,那我走了。 他把锦缎小盒放在我的手里叮嘱道,收好。 我把小盒子放在牛仔裤的裤兜里。硬硬的小盒贴在腿上我时时刻刻都感到它的 存在。 我站在柜台后面,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壁虎仍然把录音机开得很响。我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踏拍子。又一对男女来买 风衣。那男的很魁,脸又黑又粗。女的倒满秀气,皮肤白白的,身子条条的。那男 的巴结那女的,说话的声音和动作都显得低三下四。那女的挑三拣四。我耐着性子 帮他们选。壁虎说,把钱赚到手是最重要的。那女的终于决定买西德款式的黑风衣。 这种流行款式的女装卖一件赚一件。 这两个人走后小梅说,今天的生意极好做,下午卖掉了十件。 从阿秀和小梅的谈话里我知道了她们的一些秘密。阿秀在北极舞厅跳舞的时候 认识了一个研究生,阿秀看上那个研究生了,她担心那个研究生看不上她。 小梅笑她,你不要遇到一个骗子。 阿秀说,不是骗子,他是南京大学的。 小梅又给阿秀出点子。她要阿秀做出好学的样子,拜他当老师,请他教英语, 一旦有了感情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小梅的点子又馊又傻。一个研究生会看上你一个在个体户开的服装店里站柜台 的女孩?顶多和你玩玩的。等他们毕业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夜里十点钟店里打烊,壁虎从楼上下来,他和阿秀小梅开很荤的玩笑。小梅在 他的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我们用布把那些衣服遮起来,以免落灰。临走的时候,壁虎对我们说,路上当 心。 阿秀嘻嘻哈哈地说,我们不会给狼吃掉的。她的嗓子天生有点沙哑。小梅说她 的声音“磁”。什么叫做“磁”? 我知道壁虎这话是对我说的。他才不会管她们的事呢。尽管我家很近,穿过街 转个弯就到,我知道他这话是对我说的。 * 思念 壁虎去广州,已经去了三天了。银花每天把我叫道楼上去理帐。每次壁虎出去 进货的时候她都认认真真地在家里管店。她叫我上楼陪她。我早晨九点钟到店里晚 上十点钟才回家。银花说你这种年龄无事可忙。最多少看几场电影,少跳几场舞。 壁虎回来我跟他说,叫他多给你一点加班工资。 我不吭声。 壁虎不在家银花把他的儿子强强从娘家接来了。银花每天早上去买菜,买来菜 就和小保姆甜莓儿在后面的厨房里做菜。银花的儿子强强上小学五年级了。这男孩 的鼻子上架了一副小眼镜,一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样子。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银 花。强强的功课好,聪明。银花说,以后一定要培养强强念大学出国。强强不是壁 虎的儿子。强强是银花和前面那个丈夫的儿子。银花和那个男人结婚两个月就分居 了,拖了三年才离婚的。银花比壁虎大五岁。家门口的人都说壁虎糊涂。无论怎么 也不能找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人。女大五赛老母。壁虎和银花结婚我没有印象。 那时候我还小。大概还没不到银花的儿子强强现在这个年纪。壁虎在家的时候强强 很少来。 壁虎不认自己的妈。这件事是我们这条街上人人都知道的。街上的人说,壁虎 的爸是在“文革”中被人打死的。壁虎的妈改嫁了。壁虎的妈跟后面的男人又生了 儿子。 好多年前壁虎的妈从这条街上走过,壁虎用砖头把她的头砸破了。 壁虎还有五天才能回来,时间过得真慢。 我把壁虎送我的那个金戒指藏在床底下的墙壁缝里。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才敢把它拿出来欣赏。看到这个金戒指就像看到壁虎一样。阿秀说,韭菜叶的戒 指不好看,但很值钱,是实打实的。我不知道这枚金戒指值多少钱。四百,五百, 还是六百? * 空白 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妈告诉我,小黑蛇昨天晚上来找我玩。我说,这两天我正 忙。 妈说,跟她讲了,黑蛇说叫你有工夫到她家去玩。 我没有工夫到她家去玩。壁虎没有回来。无论干什么都没有心思。壁虎已经走 了八天了。我像度日如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