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 我以为自己已经昏睡了几百年。听到房顶上有鸟叫,睁开眼睛看到太阳的光芒 从房顶上的小天窗照射进来。我想我应该起床了,我想到店里去,我想去上班。上 班可以挣钱。阿秀小梅她们不知道这些天有什么变化了。我想念她们。平时天天在 一起不觉得。这会儿想起她们来,一个眼神,一句笑话,一个鬼脸,哪怕斗嘴也都 是一种愉快。 我坐在床上看被套上的图案。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课了。那个班上的人都 比我年龄大。他们都是有正式工作的。被套上的红色的小豌豆是那么地可爱。它们 让我感到我仍然是一个女孩子。我看到阳光中悬浮着细小的尘埃。 我下床后的第一件是就是看看书架上的那本琼瑶小说集是否还在。这书还在原 来的地方放着。我翻开它,看到了我的存折还好好地夹在里面。我又去看床下墙上 的那块活动的砖头。拿开那块砖头,我摸到了那个装着金项链和金戒指的小铁盒。 只要这些在我就放心了。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在畅快地流动。我又把砖头推到墙洞里 去。我以为是在做梦。我朝房顶上的天窗看,阳光是真实的。我感到眩晕,又躺倒 在床上。我一定要到店里去,一定要看看他们。我再次慢慢地坐了起来。 我找衣服,那些该死的衣服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总算在那只放衣服的 纸盒里找到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紧身内衣,灰色的线衫,又找到了一 条干净的棉毛裤。 我想洗澡,但是我怕再次生病。 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找到一双白色的线袜。我打点着自己。我像鸟一样地 理着自己的羽毛。我的那双耐克鞋靠在墙边放着,换上这鞋就精神多了。我在房里 来回走着。我又好像看到了天空深处的风筝,感到自己的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 我没有日历,我不知道今天是几号。 我到厨房五找东西吃。厨房里有半锅稀饭。我把锅子放在煤气炉上点着了火。 当我看到跳动的火苗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壁虎。我在生病发高烧的时候只想他一个 人。那鬼附在我的身上了。我想如果我马上要死,只要他想那样我还是要和他那样 的。 我把半锅稀饭都吃掉了。我像一个几百年没有吃东西的人一样。 天井花坛里的花草全长出了嫩绿的枝叶。我走出家门口朝街上看,街边的悬铃 木都长出了绿叶。树上的那些毛毛球散开了黄黄的花絮在空中飞扬在地上滚动。它 们比白色的柳絮要重,细细的绒毛像小刺一样刺激得人很不舒服。阳光照耀着我们 的街道,我感到一切都非常美好,连阴影都是可爱的。我像在古墓里沉睡了几百年 再次见到阳光一样,我真想伸开双臂拥抱阳光。我已经不是那种一无所知的女孩, 生活中每一个细微的感受都能让我感到身体里的那种欲望的存在。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去梳洗。 镜子反射着白光。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苍白的。我的脸上没有血色。我的嘴 唇也没有血色。我拉开领子看自己的颈项。颈项也是白白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 洗澡了。我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好像壁虎的气味还停留在我的肌肤上。 洗过脸我朝脸上抹了一点玉兰油,又刷了一点腮红,涂上唇膏。我感到镜子里 的自己比先前还要好看一点了。我是青春纯情少女。我的草绿色的画夹挂在墙壁上。 那辆崭新的乳白色的自行车停在墙边。 我锁上了家门朝街上走去。 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大头菜。他身上还是穿着那套新买的黑色的运动衫,但已经 污渍斑斑了。 大头菜友善地对我笑着,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齿。他的眼珠很黑很亮在深深眼 眶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正站在梯子上朝墙上打木锲。他说要搭一个大蓬。 我问他,做什么用? 他说,做生意。我看到地上还有一卷红白蓝三色相间的蛇皮布。 芦二妈死了。我说。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搭我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搭一个蓬租给外地人做生 意。我的一个朋友要卖给我一个二手的台球桌。 我对他说,现在这种台球已经过时了。 他对我说,你懂个屁。要玩就不是一般的玩。我知道他的意思。要来赌博的才 能搞到钱。 我又说,芦二妈用刀把自己的脸砍了。 他看了我一眼仍然不答理我的话。他从梯子上下来走到我的面前说,听讲你也 生病了。你妈请皮匠拿鬼,你的病才好。大头菜的眼睛盯着我的胸口看。好像皮匠 是从我的胸口把鬼拿走的。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说,你肯定不知道。一个人被鬼吸附住了肯定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我爸,我妈都是员不信鬼。 大头菜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又趁我不防备,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我尖叫了一 声躲开。我用手小心地擦了擦脸。他的手脏兮兮的。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把壁虎和 我的事情说出来我朝店里走去。当我站在店门口的时候,阿秀和小梅都用吃惊的目 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从外星球来的怪物。她们微张着嘴却不知道对我说什么。 甜莓儿从里面出来。她一眼看到了我,惊慌地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我从店堂的 镜子里看自己。我比以前瘦多了,样子很虚弱,但是还是一副纯情少女的样子。店 堂后面传来盆桶打翻的声音。大概是甜莓儿踢翻了什么盆桶。 我感到累,感到两腿发软,我靠着衣架站着。 啊哟哟,尾巴来了!银花从楼上下来大声和我说话。她那热情的样子给人感觉 很假。 她走近我盯着我的脸看,后来又来捏捏我的手。 我告诉她,我突然感到头晕。 她对我说,走,上楼歇歇去。 我想到我曾经和壁虎在楼上做过那样的事,就不愿意再到那个楼上去。我说, 腿发软走不动。我很希望见到壁虎,哪怕见到他一眼我也会变得有劲起来的。 银花好像已经知道我的所想说,壁虎出去了,他中午才回来。 我愚蠢地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说,我明天要来上班。 银花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她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像她已 经知道壁虎和我的事。我低着头,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她的小情敌就站在她的面 前。难道我做的那些事都是都是自以为保密没有人知道?除甜莓儿和小黑蛇而外, 甜莓儿只是怀疑。所有的人都在怀疑我们?难道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 她容忍了? 银花不自然地笑着说,这些天我家壁虎像丢了魂一样,你也太经不住了……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着她说话,脸上尽量没有表情。我说,怎么会……不会是这 样……我知道我说出来的这些都是傻话。 银花拉着我的手,走到店堂后面,那里有木椅子。我在木椅子上坐下。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说。为我倒了一杯水。 后来她不住口地谈论着壁虎的事,好像我到店里来就是为了壁虎。 我说,我才几天没有出来,好像家门口什么都变了。 她盯着我的眼睛问我,你发现什么变了? 我回答不出来。我有这样的感觉。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我只有一种很伤感 的感觉。我说,芦二妈死了。 银花默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说。这是命。她握着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肉 嘟嘟的。我想到芦二妈总是在人面前说自己的手在年轻的时候如何好。现在她已经 在另一个世界上了。 后来她说,你想上班,你明天就来上班。 我在店里坐了一会就离开了。我不想呆到中午壁虎回来。我不愿在众目睽睽下 和他见面。我无法抵抗他。 银花把我送出店门。她问我能不能一个人走回家,我说,我行。 在巷口拐弯处,我故意从皮匠面前经过,我假装没有看见他。皮匠停下手里的 活计,抬起眼睛盯着我看。他的眼镜折断了一条腿用牛筋线做了一个圈挂在耳朵上。 我想起大头菜说的他替我拿鬼的事,心就怦怦乱跳。 * 醒来以后的梦 吃晚饭的时候,爸妈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我吃过晚饭,夹着课本和笔记本就去上课了。 我推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遇到小号回来,他问我,到什么地方去? 我说,去上课。他不说话和擦身而过。 我走进教室,签了到。班主任说,你有两个星期没有来上课了。他是一个老教 师。我这才知道我已经病了两个星期了没有上学了。我告诉他生病的。他说,课后 找一个同学借笔记抄一抄。示意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同学来了。她大约有三十几岁的样子,她把皮包往桌上重重 地一放,对我说,你好几次没有来了。 我说,生病的。 她问我,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说,我现在在一家服装商店工作。 她问,私人的?她问这话时的神情和小号一样的,带着一种轻视。 我说,是。 她不再说话了。我想她大概和小号是一样的想法。这样的工作不算工作。我问 她,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她很傲气地说,一个合资企业。 我有点羡慕她。我想像她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很有背景的。 她大概看出我的想法了。她说,你拿到证书以后我介绍你到我们公司来。 她那种大大咧咧的口气让人听了刺耳。 我说,我想自己干。 她淡淡一笑说,你年轻,有这个志向可以尝试一下。她不以为然。 我第一次向人这么大夸海口。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又想到银花昨天 对我的态度。她越是这么宽容,我的希望也就越是渺茫。我想我以后要自己干的。 我不可能永远在壁虎的店里干。上次他已经说走了嘴,他说再过一年要把这个店关 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