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说,最好的药取阴补阳 妈说,小号吃了中药蛮有效的。妈怎么会知道药有效?我看小号那样子是没治 了,他那么黄,那么瘦。他好不好要他老婆说好才叫好。现在二嫂和他已经没有感 情了。人和人没有感情的时候还能睡在一起做那样的事?小号真是不走运。人生病, 生肝炎、肺炎、肠炎、胃炎、肠炎都是堂堂正正的病。他那种算什么病? 妈好像拜了皮匠做师傅,只要有空就站到皮匠摊子旁边和皮匠聊天。 皮匠是我们家门口这条街上最促狭的人。皮匠六十多岁了,天天夜里还要把他 的囔鼻子女人搞的又哭又叫。皮匠咧着嘴,龇起牙给妈看。他说,我都六十多岁了, 牙还是很牢靠的。他用肮脏的手活动着牙齿说,牙好,肾好,那个就好。我年轻的 时候一个晚上能干八次。现在找个小老婆照样管用。 皮匠用牙齿咬着鞋钉,咬一颗钉一颗。眼珠子看着妈溜溜地转。 妈问他,你吃了什么才…… 吃什么?米饭。人的精血是祖上遗传下来的。问句不该问的话,尾巴他爸在这 上面还管用?皮匠说话的时候一脸了不起的样子。 妈先是没有回答,后来说,还可。 皮匠嘭嘭嘭猛钉了几下鞋钉,歇下手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火,吸了一口, 吐出烟来,声音洪亮地说,要讲补,对男人取阴补阳,对女人取阳补阴,都是最补 的。 妈问,什么叫做取阴补阳,取阳补阴? 皮匠从眼镜上面看着妈,他说了一句什么,妈就不再问了。他又做了一个手势 给妈看。妈一脸惊奇。 家门口的人都知道小号不行了。这样的消息传起来快得很。我想,如果我们这 条街的人真像壁虎和酸生儿讲的那样嫉恨我爸的话,他们都会幸灾乐祸的。 * 吃鸡蛋?吃鸭蛋? 天气暖和了,天一比一天热。家门口的老人说下一次雨就热一次。白天比夜晚 长了许多。立夏要吃煮鸡蛋。我买了十个鸡蛋拎到小黑蛇家去煮。我一天比一天讨 厌自己的家。我在这个家里除了每月交生活费而外没有别的好处。自从小号病了, 妈全部的心思都在小号和小西瓜的身上。凡是有好吃的都给他们吃。妈对小西瓜的 鸡鸡更加宝贝了。每个星期六小西瓜到我们家来,妈晚上帮小西瓜洗屁股的时候, 总是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我们小西瓜的小屁屁臭,大鸡鸡香。一次小西瓜在玩鸡 鸡,被妈看见了。妈把他打了一顿。妈说小孩玩鸡鸡长大了眼睛会瞎的。我看妈现 在心里除了鸡鸡还是鸡鸡。 我到小黑蛇家去。在她那里可以说说话。小黑蛇家变了样子。房间里重新粉刷 过了,墙壁白得刺眼。她换上了晚霞一样颜色的窗帘。墙壁边摆放着一排矮柜。地 上新铺了米灰色的地砖。她穿了一件只能遮住屁股的超短连衣筒裙。腰间用一根细 细的金属链子似扣非扣着。她的腿是那么修长匀称。她的脚上穿着深红色的拖鞋。 这鞋踩在一尘不染崭新的地上格外显眼。自从学了服装以后我就对别人的服装特别 地留意。这么短的裙子为什么是长袖? 她看到我手里拎着鸡蛋,一脸惊奇的样子。 我说,今天立夏,我们煮鸡蛋吃。我觉得自己和她说话的样子真有点像甜莓儿。 我盯着她看说,你有病呀。 我说,几天没有来你这儿怎么都变了样子? 她说,你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你生病以后就没有来过。 我生病,我的病,像病了一个世纪。病好了到处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怀疑 这房子是壁虎帮她装修的。壁虎家的厨房地上就是铺的这样的地砖。她和壁虎是什 么关系?我的心里隐隐地发酸。 我和她一起到小厨房去。她叫我把鸡蛋放在一只淡黄色的塑料篓子里,我就把 鸡蛋放在淡黄色的塑料篓子里。她把这些鸡蛋拿到水池上去洗。她说鸡蛋不洗,煮 熟了以后有鸡屎的味道。 立夏吃鸡蛋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斜视着我问道。 我发现这种微微斜视的表情也是她的新表情。她以前不这样看人的。 我说,老人讲,要吃鸡蛋。 她说,我听说要吃鸭蛋。因为夏天火大,鸭蛋清火明目的。 我说,吃鸡蛋。 她说,吃鸭蛋。 我们为鸡蛋和鸭蛋争吵起来。 你说,三月三吃荠菜花煮鸡蛋是什么意思?她不服气地问道。 我说,老人说,荠菜花煮鸡蛋吃了头不疼。 老人说,老人说,还不都是皮匠说。你听他放臭屁。你妈天天到皮匠那里去。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讲话了,跟你讲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还累得要命。 “所以然”也是一个新词。她以前没有讲过这个词。 鸡蛋煮好了。她把鸡蛋放在冷水里镇了一会儿,放在那只淡黄塑料篓子里。我 们又到她房里去了。我发现她的房顶涂成天蓝颜色了。 小黑蛇见我盯着她的房顶看就嘻嘻地笑着说,像天空一样。 我和她并排地坐在她的床边。 她问我,你喜欢我的房间吗? 我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自从我去过金玫瑰以后,看我们这条街就像垃圾箱一样。 但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你喜欢不喜欢?小黑蛇总是这么逼着我回答她的话。 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感到喜欢和不喜欢。我这么说很扫她的兴。 你不喜欢和男人睡觉?她又提到这话。 我不理她。 你不喜欢和我睡觉? 她越说越离奇。我从塑料篓子里拿了一只鸡蛋,把热乎乎的鸡蛋贴在脸上。我 的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她冷不伶仃地说,我这辈子活到三十岁就自杀。我不能看到自己变成糟糠婆的 样子。像芦二妈那样活到六十岁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之前我要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 我又想那天晚上在金玫瑰旋转酒吧看到的那些和外国人在一起的女孩……如果 能够天天那样也许就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对我说,你要吃三个鸡蛋。 我不懂她的意思。 她把两个鸡蛋并排放在手掌上给我看。你看这两个鸡蛋放在一起像什么?她问 我。 像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看这两个鸡蛋放在一起像一个数字吗? 我说,像8. 小黑蛇哈哈大笑。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她用手指在我的脸上刮了一下说。 吃鸡蛋要么吃一个,要么吃三个,吃两个是……她坏坏地一笑说,吃两个是吃几巴。 我看着她手里的鸡蛋发呆。 后来她问我,你用嘴干过吗?她盯着我的脸。 壁虎曾经想让我这样,我不愿意。但是这话我不能告诉她。现在我一点也不想 吃鸡蛋了。我感到很恶心。我不愿意和壁虎那样是因为想到——他还有别的女人。 小黑蛇看出了我的恶心说,你老土! 我对她说,晚上我还要去上课。 她把眼睛一瞪说,你滚吧。 我不想和她闹翻对她说,我有空帮你做一件裙子。 她说,不稀罕! 我就离开她那里了。 * 雨季,算命瞎子又来了 算命的瞎子又到我们这条街上来了。小铜锤敲打着铁板的声音像在催命一样。 叮——叮——叮——叮—— 太阳西下的时候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地凄凉。家门口的老人们又议论纷 纷,人心惶惶的。都说恐怕又要有什么事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找瞎子算命的。芦 二伯死,芦二妈死,都是瞎子来过之后发生的事。 有落日的晴朗的傍晚不时天天都有。梅雨季节的许多傍晚都是又热,又闷,又 潮湿的。因为下雨我们这条街上变得很脏。全是黑黑的污泥。这些污泥使我的心情 变得很坏。 上午壁虎叫我到仓库里去帮他撒生石灰。 我一进去他就问我,你没事吧?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指我们上次做的好事的结果。我说,没事。我 的月经来过了。 他脸上毫无表情。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到那里去。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想去? 这是什么话?!你不想去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来。 他从钥匙链上拿下两把钥匙放在我的手上说,大的开大门,小的开小门。伊巷 28号。 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我问道。 他说,那个地方比你家里好。平时你在那里看看书,睡睡觉。 你不去? 他先是不说话。后来他低沉着声音说,上个月我去了一趟九华山,请了一个人 帮我算了命。那人说,我在三个月之内不能接近女色。我现在和她也是分开来的, 她天天出去玩……他说的她就是银花。我最不喜欢他提到她。 他看到我不高兴就不说了。他一手拎着石灰桶,一手用小铲子把生石灰撒在墙 边。仓库里全是生石灰的味道。 我说,我只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我们可以什么也不干,我就想和你亲近一点,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在眼睛里转,我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老是这么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样子我感到非常委屈。我整天心神不定。我 感到自己就像一片风中的纸片。 他干巴巴地说,我做不到。我和你在一起就是要睡觉的。 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那一处。 他说,不信,你摸摸—— 我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算命的人说,过了这三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顺的。他低着头 看着手里的沾着石灰的铲子说。 你指发财方面?我问他。我想,他应该发大财才是。 一切方面,人活着除了发财还有别的。 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这话从他嘴里讲出来我听了很不习惯。这应该是酸生 儿的话。 我们撒完了石灰就离开了仓库。 当一个人希望得到另一个人的亲情的时候,而另一个人却疏远她。这人又是和 她是有那样关系的人!这种懊丧是可想而知的。 临下班的时候,壁虎拎了一捆帐本和发票给我对我说,你抽空把这些理一理, 那些人说来查账就会来查账的。 我接下了这些帐本和发票。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西北方向的天空蓝了一大块。彩虹!有一弯淡淡的七色彩 虹架在那块蔚蓝的天空上。我们家门口的人都仰着头看这一弯淡淡的彩虹。老人说, 好多年都没有看见彩虹了。 算命的瞎子又来了。我看到他今天穿着蓝衣服,黑裤子,黑胶鞋,一个胖胖的 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在前面拉着他的红白盲人棍。这个胖男孩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 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