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至此一别思缘深(3)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卑微的恳求,也是她最后一次努力。 杨广的犀利视线徐徐抬起,冷静地对她说:" 阿鸾,广哥哥不能不去。" " 为什么?" 她仍是不甘心。 " 因为事关江山社稷。" 他正色回答。 升平悲怆冷笑,硬生生地咬着唇再度站起,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扯过宽 大衣袖遽然离去。 是的,她现在能做的,是让自己不失皇家公主的端仪。泪水在迈出殿门的刹 那潸然滑落,一滴滴剔透水珠穿过凌乱脚步,坠落在金砖台阶上消失不见。 此次是杨广自己想去,没人能够改变他既定的目标,即使是自以为可以改变 他决断的阿鸾也不行。 升平曾以为自己是许多人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父皇为她,可以大宴群臣听她抚琴,可以四处搜罗彩衣霓裳,欣赏她跳舞。 广哥哥为她,可以不顾亡国诅咒给她承诺,可以许下晋王宫与她永久相伴。 可今时今日,升平才猛然发现,原来她不过是天阙里最细微的一粒尘埃,撼 动不了所有人建功立业的渴望,也不能阻止权位更替。既然如此,她不必再管, 索性做个大家所期冀的了无牵挂的公主,等他们来求她也好。 谁缺了他人的照拂,能真的伤心至死呢?她不会为这些小事悲恸,不会。 当夜,升平俯身在芙蓉榻上恸哭,无人前来劝慰——父皇、母后、杨广皆不 见身影。 这便是长大,不管她愿意与否,都必须经历的磨炼。 负气的升平没有向任何人打听,杨广是否已经得到父皇的圣旨,奉命带兵征 讨。或许不用打听她也知道——以杨广那般性格,结果必然遂愿。 升平不想知道,内里究竟牵扯了多少朝堂上的利害关系;她也不想知道,他 此去是否会安然无恙。仿佛把所有的事都抛之脑后,便能缓和自己压抑的情绪, 漠然无视周遭的细微变化。 升平依旧安然地和永好双绣屏风,终日红丝缠绕,与彩缎为伴,穿针引线间 明眸低垂,红唇紧抿,做得认认真真。怎奈何此时身心疲累,做出的东西也不像 个样子,五色丝线扭成混乱的一团。 永好不住叹气,伸手抚摸升平蹙起的眉心," 公主不要再皱眉了,天天这样 蹙着,小心二殿下出征归来认不出公主来。" 升平怔怔地望了望她,嘴角漾起一抹苦笑,长长叹气," 他眼中本来就没有 我,认不认得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永好抬头,深深地看看升平,迟疑半晌道:" 奴婢听大兴殿服侍的宫人说, 那日公主离去后,二殿下原本要来栖凤宫安慰公主的,可是人刚起身就被皇上拦 下商议国事,可见他也不是全然无心的。" 望着永好安慰的目光,升平一时怔忡无言,心中不由阵阵抽紧——永好的话 蓦然惊醒了一直沉溺于哀怨的她。 升平只是独自怨恨杨广决绝,怨恨他对自己的恳求置之不理,浑然不知还有 这样的内情。秋日冷风,激起心头阵阵凉意,心头指尖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父皇借故拦住了广哥哥,莫非他已经发现……无数的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 是一团乱麻。 " 永好,你可知道父皇究竟为何会拦住广哥哥吗?因为父皇也害怕,他也害 怕那个诅咒!" 升平脱口而出的话震惊了永好,她连忙环顾四周,顺手端过冰镇 的莲子粥,硬生生地把升平的话头岔开去," 公主,莲子粥冰得恰到好处,先进 些吧!" " 我知道,父皇是在怕我们应验了那个诅咒,亡了他的大好江山!" 任性的 升平怎么甘心只把心头话说了一半,她愤然高声,全然不顾身边还有来回走动的 宫人。 可怜惊恐万分的永好,只能再寻思一个话头堵她," 公主,那缤彩双缕的霓 裳送来了,不如先去试试吧?" " 你怕什么?我是大隋朝第一位公主,从出生之日起就尊贵无忧,更是在荣 耀中成长,普天之下我应最无畏,我应该什么都不怕——是的,我什么都不怕… …" 升平说到这里,竟然用衣袖掩面,泣不成声。其实,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她 最恐惧的就是广哥哥此去不能平安归来。 在朝堂上,不管杨广对升平如何冷漠无视,她都无法让自己摆脱梦魇放下心。 连日来,升平每次在梦里都能窥见浑身血污的杨广正含笑离去,周遭是狼烟尸山 做出的血腥布景,整个梦境充溢着令人绝望的阴暗。 升平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无法驱走心中的慌乱,也不能 想象此次出征的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阴谋。 或许父皇已经察觉他们的异样,也发现诅咒正在慢慢应验,阻断亡国征兆的 最好的办法——送杨广去最危险的前线不再加以庇佑。若是杨广就此战死疆场, 父皇会赐予无上荣耀;若是杨广就此侥幸得胜,将会面临下一次出征。权势皇位 下,血浓于水也不过是他人的一厢情愿,每个人都跳不出帝王的手掌心。 升平脑中已经空白一片,神智更是混乱不堪。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性命 与家国社稷相比,算不得什么。尤其是面对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无论是谁都不 可以将其毁掉,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哪怕儿女的身体里流着与自己相同的血 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