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谢你以当年的面貌在我梦里出现。 我复何求? 多年来你的脸孔在我的脑海心田萦绕,你啊,等你入梦我等了多少 年。然而,在梦里,我俩未通一语。 为什么我不在梦里告诉你,那个你从未晓得的秘密?就是在我与你分离的前几 天,我都是针线密密缝,为你缝一件白色的浴袍。在浴袍的带子里面,我绣下了我 爱你三个字,假使你念我之情穿到带子破烂的那一天,你会看到我爱你三个字—— 只可惜,浴袍我没有缝完,也没有给你。 我在念高二的时候喜欢一个叫韩飒的男同学,很认真地喜欢,不是单相思的那 种。那时候我15岁。我们互相之间都说过“我爱你”,像做贼一样地拉过手,甚至 还简单地假想过未来的婚嫁问题。以前,我一直不敢承认,因为怕被别人说我早恋。 我一直认为社会上的人看待早恋的学生就跟看待工读学校的学生一样,是同一个道 德尺度。最近,看到那么多写高中生活的文字都描写了那么赤裸裸的高中恋情,而 且个个都可歌可泣的,我才敢抖落出自己的那点陈年老账来。现在我写起这些感情 来,波澜不惊的,但在当时,那也是死生契阔的啊。 韩飒比我高一届,他在1988年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我在第二年考上了江城 的这所大学。是距离,也是其他很多原因决定了我们年少的爱情的无疾而终。直到 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喜欢着他的那些细节和那些感觉。 我原来以为我的生活中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但是到今天,过了这么十几年几 乎和他无关的生活,我过得也不差,我就明白了,爱情被忽略的时候,自然有它被 忽略的理由。只是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拖进了一个带着一种色彩的记忆 里面,那里面有真实的我和真实的他在那么一种不真实的色彩里面给现在的我表演 着我那曾经的爱情。 累极。 倦极。 眼泪可以随叫随到。 眼泪当然也可以闭门不出。 韩飒很早就结了婚,我到十年以后才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年,在我知道韩飒结婚的消息的时候,我在家发了一天的呆。说实话,我特 别想去搅乎一下他的婚礼。我试想了很多种捣乱的可能,但最终还只是自己在家里 发呆,一点点地回忆我和他在一起的及其有限的那些相处的日子和对话。那些数得 清楚的细节和零散的语言,像没有方向随地飘落的树叶。我知道自己不是一棵树, 但是每一片树叶都是凋零的我。 后来,我妈妈问我,要是韩飒以后婚姻生活不幸福,他回头来找你,你还要他 吗?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说,当然要。 我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养了你20年,怎么一直没发现你这么没志气?! 高中毕业后,我和韩飒一直在江城和南京两地断断续续地交往着。我不傻,能 感觉到他和我之间牵扯着的东西越来越少,但我不敢用我自己的手来剪断它。我当 它是一种存在,是我自己选择的存在,我就要尊重它。一直到大三的时候我都还掩 耳盗铃地认为韩飒是我的男朋友,总有一天我要嫁给他。当时也有一些男生追我。 我给他们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个不懂风情、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其实,根本问题是我 放不下韩飒,而且周围也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让我放不下的韩飒。——我因此在 中文系女生那如火如荼的爱情盛事中显得别致。 我知道那时我惟一出众的就是我的清白,感情历史非常清白简单——这就让一 些自以为是的男生们有一种在上面要涂抹一点什么的愿望。像方若蝶那样老到、复 杂的女孩子不好对付,那就找像殷拂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好了,追到手了,也是包了 一辆专列的感觉。 有一个和我同年级的学金融的叫童超的同学对我殷勤备至,乃至让我也快要喜 欢上他了。 我就跟他说了韩飒。 我说韩飒是我的一个梦,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童超说,那我陪你下完它吧。 当天,童超就买了两张到南京的船票。 他陪我去找韩飒。 其实我都能够想到结局。但我想看到结局中的每个细节和各自的表演。 到南京的那一天,很早,5 点钟吧,公交车都还没有开出头班。天空中一直下 着很大的雨,我自虐一般地淋着雨往前走,童超也就陪着我淋得像个水鬼一样。 终于找到了那个大学,找到了韩飒的寝室。我在他的寝室门口酝酿了好半天情 绪,我害怕我真的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失控。但是,寝室里他的床铺被蚊帐包得严严 实实的,一看就是主人长久外出了。 他的室友说他去他老婆那里了。说他们现在是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大家的时间 安排上都比较灵活,韩飒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 我像一把灌满了雨水的伞一样呆呆地站在韩飒寝室的门口,我身上的雨水就那 么迫不及待地找着地心引力要摆脱我。我那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他的室友说,你进来吧。 我在原地没有动。 他们又问我要不要留张字条。 我想了想,还是走进去写了几个字: “韩飒:我来过了,你不在。我走了。殷拂” ——这一腔废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更确切地表达应该是:韩飒,我来找 过你,我想找你要我们的未来,你不在,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了。那我就从你的故事 里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