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正的爱情只有两种:( 一) ,极快的。( 二) ,极慢的。……除开这两种感 觉之外,其他的,也不过是比较殷勤的应酬吧。 那天晚上,我和裴俊一起去了一个叫做SusieWong(苏丝黄) 的酒吧。据说它很 有名,它的命名、设计、格局、情调都来源于一个电影《苏丝黄的世界》。电影《 苏丝黄的世界》讲的是一群在湄公河畔的妓女们的生活,上演的是好莱坞眼中的东 方爱情,酒吧苏丝黄领略的也是好莱坞式的性感东方。裴俊以前经常去那里,他曾 经给我描述说那就是一个开放式的窑子——我知道他格外喜欢那里的感觉。 我们没有开车,打车去的,为的就是好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喝一场酒。我需要放 纵。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真正放纵过自己。就算这次的放纵,也还是和自己的男人在 一起。过去,我只是想玩一些情调。我在意的是语言的乐趣。我把语言当作一种物 质,因为语言是可以被回忆、被复制的。在我看来,纵情喝酒,反刍的也还是某一 时境中和某一些人的对话。 在走进酒吧的时候,裴俊刻意地牵着我的手。我想,进这种地方的红男绿女, 总要有些形式和仪式的,不管出去以后出路在哪里。 踏着扑满玫瑰花瓣的台阶上去,还有一个巨大的漂满玫瑰花瓣的花池在前。玫 瑰在这里被铺张,不知道是不是嘲笑着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对于爱情的挥霍。这是 一个繁复、华丽、唯美的地方,地上的花瓣,空气中的音乐,都让人悬浮,宛若时 间不在此时此地、而在未来、在不可知的远处。或许就是当年的湄公河岸——时光 正缓缓流逝,现在即是从前,这里曾是那里,眼前的香浓与怀中的温软都是即将消 散的事物,为什么不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这个酒吧最突出的地方在于,它在很多地方给客人提供的,是床榻,而不是沙 发。 因为是熟客,裴俊得到了这个酒吧最著名的床榻的位置。这个床榻设于楼梯拐 角处,它理应有更好的安排,就像一出与现实相隔的旧戏。比如,人物应该穿了丝 绸袍子和长裙,脚边趴一只打瞌睡的猫。女人露出藕节般的皓腕,温一壶小巧精致 的黄酒。男人的眼神迷离,动作优柔缓慢,不敢高声,生怕不小心吹了口气,一切 即灰飞烟灭,只剩孤猫与残酒。可终归没有旧戏。只有新人坐在床榻上。每个上楼 的客人都瞟上一眼,床榻上的人只好坐得规矩——他们本是来寻找舒适的,现在似 乎有义务为了给酒吧做点广告来表现他们的舒适。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这个床榻 和塌上的人们。 坐在床榻上的裴俊一边引我上榻,一边给我解释说:“别那么窘迫。没有人会 过多地注意我们,这里的浪漫与欢闹是不被打扰的。” 我说:“那我就看看别人的浪漫和欢闹好了。不常来这种地方,来一次就好好 欣赏一下。” 裴俊说:“其实想想看,你也很不错啊,像你这个年岁的女孩子却不经常泡吧 的,不多啊。” 我说:“原以为你稀罕我。后来才知道你还是随众的人。” 裴俊说:“我说过我不稀罕你吗?” 我说:“现在说什么还有意义吗?何况,酒吧里的话,谁信啊?” 裴俊说:“不论你说还是不说,我都很明白。这里的灯光再昏暗,我也看得清 你的心意。” 我问:“那我呢?我有资格说我看得清你吗?告诉我,你有多少重面具?另外, 你身边还有多少妖媚在舞惑、遮了你的眼睛?你舍得拨开她们吗?” 裴俊埋头喝酒。我记得他以前曾经熏陶过我说,喝酒是有境界的,像他这样的 人所追求的境界,第一,是品质;第二,是愉悦;第三,是精致。他说,全世界的 人,只要有条件,都会追求这三样东西。 他喝的是素有“男人之水”之称的轩尼诗“杯莫停”,据说这酒,浅尝一口, 有雪茄的味道,及后,慢慢就有了香草、香木甚至巧克力的味道,还有人说杯莫停 能将饮者的另一个自我给“喝”出来。我不知道裴俊是不是就在酒里面寻找着这样 一个别样的他自己。 之后,他换了一个话题说:“其实,北京并非一个一味迷恋旧情的地方,苏丝 黄的颓废气质更相宜于香港和上海。” 我说:“但北京总有一些像我这样需要怀旧的人。我们除了怀旧没有什么好的 新东西啊。” 我曾经在写给自己看的文字中说,爱情不过是忍住的寂寞,却又期待破坏寂寞。 于是我们用虚拟的手法编织梦境,在寂寞中用沦陷来拯救爱情。 我很了解我自己。因为我写的就是我自己—— 那天我喝得烂醉。 用酒来掩饰自己,是人类的强项。 可是,谁来与我干杯?是灯下的狐媚、还是眼中的溺鬼? 那天,好像还没有出酒吧的门就吐了一地。 那天,我没有守住秘密——我告诉裴俊,我在自己办移民。我还告诉了裴俊, 我和亚历山大·周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一些龌龊的事情。 裴俊搂着我说:“宝贝,都过去了,过去了。” 那天离开酒吧的时候,我坚持没有和他坐同一辆出租车。看着他独自坐进车里, 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我忽然觉得很冷。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至少可以给我温暖的 东西,生活就这样一点一点让我备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