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没有说话。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这时候,我们已经被红粉街上的喧嚣彻底包围了—— 一些饭店的女服务员在门口花枝招展地和我们打着招呼,像极了旧时青楼前的 那些鸨母的角色,每个眼神都在打情骂俏似的;不过就是她们非常年轻,显得更加 香艳。一眼瞟过去就知道,她们脸上抹的那些没名没姓的脂粉和她们本人一样廉价 得可以。 红粉街确实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条最著名的街道,不仅因为它有一个极奢靡的名 字,和所有打上了旧时代烙印的街道一样,它这里一些刻意的人文风景把它包装成 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准风化区。这条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有许多夜夜笙歌的人买着各 自的醉,还有说书人、卖唱人,拉着二胡、唱着小曲,他们身上有落魄的风尘的味 道,和擦皮鞋、卖玫瑰的孩童们一起组成了这个城市的一道不夜的风景。 我和韩飒都在太早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城市,所以,现在归来的时候,竟然也 会同样的有了外乡人的好奇。但我更想在这里找到我钟爱的一些故乡食品。我是一 个肠胃忠诚的人,我一向自诩为肠胃忠诚才能感情忠诚。想想来,豆皮,热干面, 糯米鸡,凉面,剁馍,面窝,油饺,糊汤米酒,加糖的豆腐脑,……那样熟悉而俗 常的小吃啊,我们就是这样挎着书包吃着它们在一天天的早上走向学校,走向成长, 走向离开家的漫漫长路。但是,我看到摆在街上的那些餐桌上的却是另外一些流行, 喝妙士的酸奶,可口的可乐,还有水煮鳝片、辣炒螺狮、麻辣小龙虾,那些盘子里 的东西假模假势地都有些可以登堂入室的造型,分量都极有排场,好像所有的店家 都不计成本在倾量奉献。这些菜式价廉物美地陈列在这条街的餐桌上,桌子上铺着 一次性的塑料餐布,风乍起时那些餐布便开始纠缠桌角和人腿,忽忽悠悠的,总有 些整理不清的感觉。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感觉。若是想改善伙食,自有那些星级酒 店的后厨精致伺候;若是想制造情调,我还剩得有去买些烛光回家的精气神;若是 想迷醉自己,在酒吧里买醉更加纯粹和直接;……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许我 就是想和韩飒在一起呆着,多去一些地方,在他有心情的时候,让这个城市的大街 小巷都留下我们共同的痕迹,就好像一只小狗走到哪里都要先撒一泡尿来占下盘一 样。我就是这样卑微地想在韩飒的心里占据得多一点,在他的生活里占据得长久一 点,让每一个现在都能在未来变成回忆——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回忆。 我们横穿了整个红粉街,没有在一家饭馆前停下来。韩飒就那样尾随着我,迁 就着我,像一个我期待的恭顺的丈夫。啊,哪怕只是这一天的夫君,我也愿意啊。 放在我和他十年前的观念里,我们现在的状态不用夫妻来解释还能是什么呢? 把街走穿的时候,陡然就暗了下来,光与影,声与形,后头再看,好像海市蜃 楼。从喧嚣走进了宁静,有一排出租车队等着我们。 我跟韩飒说,我们走走吧。 一些出租车司机冲着我们揽客说,坐个的士,别舍不得那几个钱,放着舒服享 受不要,那不是个苕货? 我冲他们摇摇头。 在我们走过那个出租车阵时,我听见还有声音在我身后说,都不晓得自己几大 了,还想学别个小伢们轧马路,脑袋里头缺根筋。 我就是缺根筋怎么了,你们谁能给我呢?我要是真的有一根筋可以牢牢地拴住 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我何至于还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和他在一个小巷子里轧什么马路 呀? 韩飒让我走在马路里面,我用两只手把他的右胳膊抱得紧紧的,像小时候爬杆 时想要往上串那样的用力。我的脸贴在他的臂膀上,仿佛这样也可以聆听到他的心 跳。韩飒帮我把我的坤包背在了他的左肩上,很体恤地配合着我的投入。我们什么 也不说,漫无目的地往前面的黑暗里走。街道越来越静了,就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只 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世界当然不会只有我们俩。那个第三者是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他惟恐我们不 知道他正注意着我们,当他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很熟练轻巧地就从韩飒的左 肩旁拽走了我的坤包,等我们缓过身来,他已经带着我的包拐进了前面的一个弯道 中,只留下了不羁的马达声。 抢劫。这是报纸上经常说的那种骑摩托车的抢劫。来去匆匆,绝无失手。 想要去追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我和韩飒愣了片刻之后很快清醒过来,他问我, 你在里面装了些什么? 我说,手机,钱包,信用卡,钥匙。你家的钥匙和我爸爸妈妈家里的门钥匙。 韩飒又问,钱包里有多少钱? 我摇摇头说,是有点钱,不过没关系了。 我没有告诉韩飒,自从认识裴俊之后,我钱包里的现金从来都不会少于四位数, 所以,谁抢了我的包,肯定是不亏的。 然后,我笑着跟韩飒说,亲爱的韩区长啊,你身临其境了,这下你可要好好管 一管你这辖区里的治安情况了,怎么样,明天早上的办公会就讨论这个问题吗? 韩飒把我搂在怀里,说,对不起。 我故作轻松地问他,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包要是我自己背着,也还不是一 样的被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