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这样一个愈来愈没有往事的世界上,一个珍惜往事的人悄悄地写下了她对 往事的怀念。这是一些太细小的往事,就像她念念不忘的小花、甲虫、田野上的炊 烟、井台上的绿苔一样细小。可是,在她心目中,被时光带来又带走的一切都是造 物主写给人间的情书,她用情人的目光从中读出了无穷的意味,并把它们珍藏在忠 贞的心中。 我在国内开了一个账户,把童超最后留下的那笔钱悉数存了进去。我不会轻易 动这笔钱的,在我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安排它们的方式之前,就让它们安静地躺着 吧。它们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带走它们。我想,我要花些心思为它们找一个家。 在北京从后海的水里站起来之后,我回了趟江城。在家里,我终于放肆地大病 了一场。再次离家之前,我找出了以前的日记本,找到了当年和童超去南京的那四 张船票。我把它们装在了一个锦绣的口袋里,像护身符一样地带在了身边。随身的 还有童超送我的那本《马语者》。这些都是童超的遗物。整理它们的时候,我就一 直想着童超说给我的那十个字: “因为你值得。” “以免你忘记。” 我不会忘记的。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和关于这个男人的回忆,忘记要比想念更加 痛苦。应该把它们装在我的行囊里,这样走路不会孤单。 回到澳洲,我开始了这个小说的写作。我想我应该把这些故事好好地写下来。 学中文的人,应该为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和事写一点文字,以免世人会忘记——有人 这么生活过,有人这么深爱过。 在我快要结束这段写作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要用这个故事来拍 一个电视连续剧,就用童超留下来的那230 万作为投资。我要在“出品人”的地方 认认真真地写上童超的名字——这是我怀念和纪念童超的最好的办法,也是我能找 到的、用掉这230 万的最好的途径。 我要好好地活着。 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中有一句台词,“当我不能拥有你的时候,惟一可 以做的就是不将你忘记。” 为了记住他,我就应该好好地活着。 童超会保佑我的,我知道。 那一天,就差一点点,我可能就看见童超了。只差一点点啊。 那天傍晚,我独自开车从黄金海岸回家,一路上,油表的红灯都亮着。 我在我遇见的第一家路边的加油站里停了车。这个加油站很偏僻,收银的店面 的玻璃门上都加了密密严严的铁丝网。在澳大利亚,很少有店家设置这种保安设施 的。我也听说了一些24小时营业的seven-eleven的商店在某一个时候会被人打劫, 但也鲜有商店在被劫之后那样全副武装地布置他们的玻璃感应门。如果加装了这些 设施,就只能说明这里太没有安全感了,这无疑就是明白地在给消费者展示店家客 观的致命伤。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商家会这样给自己穿上无奈的盔甲。 作为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出入在这样的地方,不能说没有一些紧张。事实上, 要不是油箱里的汽油完全不可能支撑到我找到下一个加油站的话,我也不会在这种 时候、这个地方逗留。 停车的时候,我环视了一下,在室外的加油平台上,只有我一个人,一台车。 好在这个地方也空旷,天也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要是有什么人出没的话,我是完全 看得见的。 我给油箱加满了油,在去付钱的时候,我还专门注意到把车门锁好了。 我顺利地付完款,回到自己的车跟前。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那一瞬,我傻了 ——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矮小的西方人! 我呆了两秒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怎么坐到这个座位上的?! 这时,那人说话了,他说他的钱包被人抢了,现在也没法坐车回家了,希望他 能搭我一个便车。 我的心里有一种特别特别不祥的预感。在这荒郊野外的,直觉告诉我,这人一 定在说谎! 我也顾不得再去想他怎么坐上我的车的,我满脑子就在想一个问题,我该怎么 拒绝他呢?我怎么样才能不伤和气地把他轰下我的车呢? 我知道我不能惹恼了他。惹恼他的结果只有可能是把我担忧的事情提前发生。 于是我一边想着,一边问他要去哪里。 我想好了,无论他说他去哪里我都说我们不同路。 他说了一个方向。 我也很客气地告诉他说我们不顺道。 这人就说,这是高速公路啊,我们起码可以同一段路了。他说我可以把他放在 最近的一个出口,起码往前走一段是一段了。 那人说得很可怜。 但我就是不相信他。 像我这样一个单身女子,一个人在海外久了,知道最能保护自己的,就只有我 们自己了。在这样昏暗的天色下、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以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太轻 信一个擅自上了你的车的陌生人比较好。 那么,我该怎样才能摆脱这个说得可怜兮兮的男人呢? 我灵机一动,跟他说:“先生,我可以带您一程,没有问题。不过,我是刚刚 拿到车本的新手,我倒车的技术不太好。麻烦您下车帮我指引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