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花样年华(4) 他和我妈离婚了,据说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据说他很爱她,但是从来不去找她。 他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里,已经很久了。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已经认不出我来。 我喝完最后一点咖啡,说,这个地方光线太暗,我们换一个亮一点的地方吧。 我和叶浦飞到医院去看望他的父亲。阳光打在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病床上,他睁 开眼看着我,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浑浊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他流出了眼泪。他已 经口不能言。 我坐在病榻旁,喂他我煲的人参鸡汤。 良久,他微笑着,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叶浦玉,你终于肯来看我。 他不肯再说话。 十二天后,叶浦飞的父亲去世了。 叶浦玉是我母亲的名字。尽管在户口本上,母亲的名字是:吴玉。 我千山万水地赶回南方,问母亲:叶浦刚是谁? 母亲沉默很久,说,他在哪里。 三天前他死了。 母亲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你终于找到他。真是作孽啊。 叶浦家族曾经是南方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到了外公,却是败家的子孙。他有 无数的妻妾。我的母亲叶浦玉是他最小的女儿。 外公多情,即使对无名分的卑微女子。叶浦刚,是外公无数风流韵事中的一桩 余孽。叶浦刚被引入军中,少年人在摸爬滚打的岁月中节节上升,成为年轻有为的 军官。他只知对恩主尽忠,却没想到在有绣花屏风的客厅里对一个叫玉的女子惊艳, 惹下一场风流孽债。这次第,却是不为老天原谅,兄妹如何成得了姻缘。温良如玉 的女子也被逐出家门,至死不能再见叶浦刚,永世不得称是叶浦家的女儿。 母亲改换名字,从弹钢琴的望族小姐变为工厂不知名的女工,却万万没有想到, 隔着千山万水,自己的女儿遇见了叶浦飞,将一场不该的孽缘,生生重演了一遍。 惊鸿,你如何叫得这个名,来得突兀和生硬。而你的人确实是柔软温和的,只 觉得好生的亲切,却想不出爱的理由。 第一次时,你这么说。 我想委身于你。在地球的一边硝烟弥漫之时,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中,在 一间孤零零地放着钢琴的空屋里,所有帘幕低垂,我只想和你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第一次时,我想这么说。 但是,我永远不会说。像那个幼时的哑巴女孩,我学会了不说。 因为你决不能爱我,我也不能爱你。 正如我的母亲,她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叶浦刚去世,七日之后,母亲也跟着离去。 她爱他,到死都是。 在我赶回京城之前,叶浦飞葬了父亲,变卖了所有的房产,不辞而别,不知所 终,不肯留下一言片语。 春天来了,我扶着一株桃树呕吐。桃花盛开之时,我的劫数和大限终于来临。 我的女儿。她将同时是我的母亲叶浦玉,我的父亲叶浦刚,我的哥哥叶浦飞,还有 我,叶浦家的女儿,叶浦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