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公仔(4) 半夜醒来,披衣起床,看着窗外透进的光,幽幽落在悬挂的衣服上。 三年前的月夜,无非也是一样的,只是可能要比现在凄凉愁苦。两个人漂来漂 去的,明天就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了,就算有了情义,也无法相守。 天亮一别就是三年,音容未改,却已物是人非。虽是早认识的,却还要重新寒 暄,重新再认识一次。 小刀,什么时候我们再作一次相遇,让我为你做一回世间凡俗的家常饭菜,让 我为你再解一次蓝色的罗裙。矜持不如放浪,羞涩不如销魂,淑贤女子的面纱,总 要换成题有香艳体诗的罗帕。倘若真有重来的机缘,不如把这个机会给了我吧,让 我先做了负心的那一个。 恐怕今生不能做一回你枕边的妇人了吧?流年把爱变成了恨,成了怨,成了石 头,成了灰,剩下无非是空空的躯壳,如何爱得起来?就算我褪尽亵衣,又能得到 多少盈盈一握的欢娱呢?我两眼空空,无从爱起。本不该爱别人,也不该浪费有限 的青春,可是爱你太切,我无药可治。这一世的繁华与欢情,你替我享受了去吧。 我如何就看不破了呢?是我贪了,嗔了,痴了,居然寻思着要怪你了,我真该死。 你不会耻笑我吧,说我爱着一个男人,却还要爱别人,笑我恋过无数人,却还 要眷眷地来恋你。你不是女人,你如何懂女人,你不是水,不是杨花,你怎么知道 杨花和水不会爱人心切、心痛、心碎到心死呢? 人人都说我是少有的聪明女子,我也只是徒有聪明而已。小的时候,算命的先 生已经说过了,这个小孩太聪明,只怕性子太倔,反而累得一事无成。 不由得拊掌而笑:是了,是了,自遇上小刀,一颗桀骜倔强的心竟是随你温柔 起来,变得冷暖自知,谦卑玲珑,就好似什么都开始懂了,再不肯负气任性。 其实我喜欢他坐在台下,默不做声看我唱歌。正如我喜欢坐在台下,静静看着 他在台上唱歌。 他的声音是忧郁的,像孩子一样纯净的忧郁,更让人心动的,是他的年轻他的 漫不经心。 我们很少说话。 我摸不清他想什么。 他喝了酒才来抱我,就三年前的那一次。很奇怪,竟然是刚刚好。两个人有点 吃惊,有点快乐和迷离。闭了眼,就去抚他的长发。而我也一样,有着一头长发。 我那时深爱的是小刀。断然不肯孟浪。 他偶尔唱《甜蜜蜜》。他唱得很好听。冷冷的一点温暖,却是那时我所能得到 的一点安慰。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那时,黎明和张曼玉的《甜蜜蜜》还没有出来。张曼玉后来要做影后,黎明后 来再度走俏,繁华荣耀,转换如走马灯,而落拓的依然是落拓。 他走之后,我每晚都唱《甜蜜蜜》,连酒吧的伙计都会笑着跟着唱。我唱得没 他好。我哪里有他如此奢华和年轻的颓靡? 后来,我离开了酒吧。 夜里他来看我。两个人相视而嘻。他有结发的女友,我也有疼我的男友。重逢 都是我们没有想过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惟有顾左右而言他。 三年前两个人穷困,现在他依然潦倒。 好好一个男孩,早就心仪了的,如今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影子了。这样的男孩 永远是浪子,不会爱女人也不可以混出头来。他还倚仗着西洋女子讨生活,而我不 必。只要我愿意,只要我多几个年头地活下去,抓住年轻的光阴,仔细经营一番, 我永远前程看好。我冰雪聪明,才华在身,不是每个女子都可以像我这般。到时我 已是著名女子,傲视天下,不知道还会不会把圆明园村的小刀放在眼里呢。 于是对他说,等我功成名就,你来做我的情人。 还不如在你未成名之前就和你相好,他叹气。 真是喜欢我? 真的喜欢你。 我笑他虚情假意,又笑我连虚情假意都要去相信。 我便喜欢看你这般笑,你如果永远这么对我笑那该多好。他总是给我一箩筐的 甜言蜜语,免税的。 又说瞎话,知道我好怎么不见三年前你找我来。我咳嗽不止。 你病了么? 是。 什么病? 好不了了。 你胡说,要掌嘴的。他抓我的手,轻轻打我。 我叹道,我死了你想念我不? 不想。 没良心的! 谁叫你不肯跟我好来着。 谁个不肯了,你女友呢? 她不喜欢我和你说话。她要我随她回英伦,她要逼疯我。 我笑说,你这个痴子,是我就去了。 他说,要有了五万块钱,不如我们远走高飞。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