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时期的爱情(2) 为了增加营养,处女在进手术室之前咬牙为自己买了一盒好丽友派。一盒六个。 处女坐在医院的过道里,在刺鼻的药水味儿中,吃了一个又一个。她本来想留几个 到了手术后作为庆功吃的,但她担心自己会因为手术而死掉,这样巧克力派就会白 白地被浪费掉了。所以她把剩下的几个全吃了,然后把盒子扔进了医院的垃圾桶里, 僵硬地走进了手术室。 金壁辉煌的饭店广场。宽敞的街道、精美的广告牌和亮着灯火的大商场。树、 长椅和幸福地依偎着的年轻男女。高耸的天主教堂,种满玫瑰的草地。风掠过年轻 男孩子微长的头发。他长得很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宽宽的前额,和春天 一样的微笑。他时而看着女孩。她穿着长长的素雅的布裙子,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她的笑声清脆而肆无忌惮。他有点脸红了,他认为她是可爱和气质不凡的。 巧克力派,她小声说。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长为美丽的女孩。她抬头走路, 她敢于微笑。幸福摆在她的面前,唾手可得。 她笑吟吟地看着男孩,无限柔情。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列农。在这个有着香风、 玫瑰和美丽灯火的夜晚,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列农脸上的惶恐、尴尬和卑琐。 列农不知所终。他终于没有回来找处女。有人传说他结了婚,并且回到了他的 老家。还有人说,他终于攒了一点钱,他的新婚妻子美貌而贤良。在这个故事里, 没有任何人死去。 夏天快到的时候,我会用十元钱买回一打丝袜。 所有的丝袜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左右,丢了哪一只都无所谓,穿哪一只也无 所谓。洗了立刻就干,没有性别之分。这是丝袜的好处。 当衣服脱干净的时候,我寻思了一下要不要把丝袜也脱了。 后来没有来得及脱。 反正什么都还是要照原来的样子穿好。 从老居民楼里出来,到了街上,人还是一样的多,和我一样,穿戴整齐。这是 京城里最繁华的一带。 很多人在街上围着看蹦极。挂钩一放开,人就飞速往上弹,到了很高处,落下。 我尖叫起来,捉住旁边的男人。看见那个在空中被折腾的胖男人紧闭着眼,张着嘴。 忽然就高兴起来了,就大声笑。 他不动声色,毕竟天天见。他1 米84,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高。但是我喜欢, 也不管是否适合。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睛太小,睫毛太短,等于没有。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 迹,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温情。天,真是好。我一头往他怀里钻,抱着他有点发胖的 六十年代的腰身。他大我九岁,长得像唱戏里的奸臣。我们见过一次面,在电话里 聊过一次天。他喜欢教育我,无非是欲望可以和感情分离。无非是证明这真的是一 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他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劝我。大家都很懂道 理。第一个我是信的,第二个、第三个我就不信了。难道真理不是只掌握在少数人 的手里吗? 你就是这么勾引女孩的吗,也太没有水平了。我耻笑他。 是啊。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水平。毋庸置疑,我是喜欢你的,但是要我做你 的男友,然后和你发生感情,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人和人之间是不需要相互驯服的吗?要一起做一些事情,度过一些时光, 或者什么也不用做,也不说,然后,在分手的时候,才会觉得忧伤。 可是你怎么能够说服六十年代的人呢?他会画画,会用八轨机自己录小样,会 和外国人做丝绸生意。可是他依然是没有才气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驯服别人。 我后来才明白自己才是天才,天生的才华横溢。可后来我浪费掉自己的资质,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是不可挽回不可避免的。正如北京的春天,只是短短的十几 天而已,过去就是过去了。 初夏的晚上,在学校黑黢黢的路上走着,会有陌生的男孩子回过头来,叫你。 他把你随身听的耳塞摘下,把他的诗集往你手里塞,然后就匆匆走了。腋下夹 着一把雨伞,因为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长成一个还算美丽的女人,可是青春已经消失殆尽, 就像是年少的才华,刚刚意识到就已经消失。 人其实是要慢慢等待和慢慢驯服的,只是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当只剩下脚上的一双丝袜时,我确实感到有点羞耻。 但是已经不需要犹豫了。一个年长你九岁的男人,会替你安排一切。他胸有成 竹。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正如多年前,我叫爱人的名字。那么 轻,几乎就要掉下眼泪。天一亮,我就会自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