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晨光洒进室内,小楼被刺眼的光线弄醒,一翻身却发现屋子里只剩她一人。 小楼着急的穿好衣物冲出去找他,以为他又再度丢下自己不管,小楼的差点又哭了 出来,结果才一开门就撞进冷如风的怀抱里。 “你跑哪去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又……”她紧紧抱住他说不下去。 冷如风喉头一紧,揉揉她的头发,“傻瓜,我不会再丢下你的。” “真的?别骗我。”她昂首要保证。 “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等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回南方和娘及知 静一起住。” “他们也在洞庭吗?” “不是。我之前便要人在杭州盖了栋房子,以后咱们便住在那里。”那里一屋一瓦、 一树一亭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只是他没想到他还能带着小楼回到杭州,之前他原以为那 是再也不可能的梦想。 他紧紧搂着她,感谢上苍。 “听说杭州很美?”她想了一下又问:“绍兴是不是在杭州南边?” “对,杭州很美。绍兴的确是在杭州以南。”他亲亲她的额头,然后说:“你一夜 没回蓝家,他们会担心的,我让靳雷先送你回去。”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她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以为他要食言。 “我得去把一些该算的帐算清楚,你在酒坊里较安全。”他安抚着她,“我处理好 了就会去接你。” “你想做什么?”她满心担忧。 冷如风想起王平那小人,脸一沉吟声道:“去讨债。” 原本他离开后就不打算再回长安来,也不想再和那些官宦小人计较,但他们非但派 人狙杀他,如今竟还想杀了小楼灭口!这让他决定要杀一儆百,教满朝文武再不敢动他 的人。 驯服了太多年,他们真将他当成了病猫!以风云阁聚积多年的财力,就算再打造个 长安城都还有余。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 那些官员,昨天他们能对王平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今日他们同样也不会对王平伸出援 手! 那些人为求自保,将会让这警告的效果更加显著! 见冷如风一脸阴寒,小楼担心的说:“可是,你的伤……” “已经好了,只是左手还不大灵活而已。再说讨债不一定要动刀动枪的,没有人能 在你相公手上欠债不远。”他微微一笑,自负的道:“放心,讨债靠的是脑子,我只是 去收尾,让那王八蛋死得明白点。你乖乖在酒坊热一壶酒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望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伸手抚摸他的左脸,强迫自己说道﹕“我很怕,所 以你……别再受伤了。我在酒坊等你……” 他伸手握住她覆在他脸上的小手,将她拉近,低首吻她。 “等我回来。”他抬首,抚着她微肿的双唇说。 小楼在靳雷的护送下回到了蓝家酒坊,向快急疯的蓝家父子道歉,并将事情原委说 了一遍。 蓝老头虽是生气她失踪一整夜,但听闻她已找到了冷如风,气也消了些。 “那你相公人呢?” “他……去处理些事情,晚点儿会过来。”小楼强颜欢笑,眼底却难掩忧。 “那小子真是不像话……”他瞪眼咕哝了几句,向后屋走去。 小楼怕自己胡思乱想,于是便找了些事来做。但她手里忙着,脑袋爪子还是无可避 免的想着冷如风。 她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点……她怕他此去会出事,也怕他心结未解,又开始躲着 不肯见她。 今日日头像是移动得比过去三个月都还要慢,好像她做了一堆事,都还未过午时, 这种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她从后屋地窖中抱了坛酒上来,阳光顶在头上,晒得人发昏。经过梨树林时,她不 禁伫足而立,看着小白花在阳光下闪烁。一阵暖风吹过,整座树林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几朵小花带着香气随风飘落下来。 忽然间,有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当她的背贴靠在对方胸前时,她紧绷了一上午 的心情才真正松懈了下来。 “酒是要给我喝的吗?”冷如风低声在她耳边问。 “不是。”她手中仍紧紧抱着那坛酒,声音哽咽。 他将她转过身来,发现她又落泪了。冷如风将她怀中那坛碍手碍脚的酒接过来放到 地上,温柔的擦去她的泪珠。有点无奈的笑说:“你真的越来越爱哭了。再哭下去,长 安就要闹水灾了。” 她也不想啊!她怎么知道这两天眼泪这么多,搞不好把这辈子的份全哭完了。 她会一直掉泪,还不都是他害的。小楼埋怨的抬首看他,却见他又把左半边的面具 戴了起来。她伸手摸着那面具,轻声问:“为什么又戴回去?” “我怕吓到你。”他有点退缩。昨夜是在月光下,今早在云楼他又背光,说实在她 根本看不清;如今阳光灿烂,他怕她会因为看得太清楚而怕他。 “你戴着这冷冰冰的面具,我才会吓到。别在我面前戴着面具,它让我觉得你随时 会离开我。我不喜欢它,别戴了,好吗?”她柔声要求。 他无言的看着她,心中挣扎良久,好半天才点头答应。“好,我不戴。但到了外头, 这面具还是无可避免。我知道我脸上的疤很丑,虽然吓不坏你,却会吓坏其他人。” “胡说,你一点也不丑。”她义正辞严的斥责他,后面却接了一句﹕“只是很恐怖 而已。”说完,随即溜出他怀抱笑着跑开。 冷如风才要伸手抓她,脸色却突然发青,一阵剧痛从左手传来,他整个人痛得弯下 了身。 小楼见状,吓得忙跑回来扶着他,“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的手──”他痛得额头直冒汗,说不下去。 靳雷像是算好了时辰,突然就从旁冒了出来,点了冷如风的昏穴,将一粒暗绿色药 丸喂到冷如风嘴里。 过了一会儿,小楼见他脸色稍缓,似乎不再疼痛不堪,方问靳雷:“他是怎么回事?” “二爷身上尚有余毒未解,却执意要赶回长安,三节知道劝不住他,只好制了这些 止痛药。但这药效只能压制一时,并无法解毒。三爷吩咐过,若发作间隔缩短,必要在 三天内赶回洞庭,方能保住左手。” “若三天内没赶回呢?”小楼自着脸间。 “轻则截肢,重则性命垂危。”靳雷老实的说。 “那他为何还执意回——”还未说完,她便知道了答案。小楼捂住心口,颤言道: “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二爷只是太想见你了。原打算来长安接了你就回去,但二爷后来对 脸上的伤有了心结,所以才拖到现在。而且二爷的余毒解药几天内也做不出来,所以三 爷才会让二爷离开。” 小楼握紧了拳,抬首道﹕“那三天,是算时辰吗?” “对。从这时辰算起,三天内一定要到。” “你有驾车来吗?” “在前头。”他早准备好了。 “帮我抬他上车,我们现在就去洞庭!”小楼当机立断,她绝不会让他的手就此废 掉。 靳雷扛起冷如风往外走。 小楼正欲跟上,却被不知何时出来的蓝老头叫住。 “等一等,把这酒带去!”他拿着一蹲尘封老酒给小楼。 “师傅,这是?”她接过手问。 “阿城本有个妹子,没满足岁就夭折了。这是我当年酿的女儿红,本以为没机会开 坛了……你这丫头好歹也跟着我学全了酿酒的技术,这坛女儿红你拿去,算是师傅给你 的嫁妆。”蓝老头本也是绍兴人士,所以有这习俗。小楼跟着他这几个月,他其实早把 她当成自己女儿,这坛女儿红也不算白酿了。 “师傅,谢谢……”小楼感动得热泪盈眶。 蓝老头对这丫头要离开长安其实心头也难过,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故意粗声粗气 的赶她﹕“我只是不想浪费罢了!走走走!快点上车,迟了小心你相公翘掉了!” “师傅,我会回来看您的。”小楼知道他是嘴硬心软,叩首拜别后,便上车离开赶 赴洞庭。 人命关天,何况现在这人还是她最在乎的。 小楼本就不像长安城里其他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般柔弱,因此也就更不在乎现在 这马车到底舒不舒服、好不好坐,一路上处处颠簸,她也未叫声苦,只恨不得前头飞驰 的马儿能长出翅膀,飞至洞庭。 为求速度,他们每六个时辰便换两匹马,挑最短的陆路走,马不停蹄的从长安经襄 川、江陵,然后入潭州,再从漳州坐船转至洞庭君山。 虽然一路上景色怡人,她却半点心思也不在上头,整整三天两夜就守在冷如风身边。 他在过长江时曾痛醒过来,苦着脸对她说﹕“我讨厌坐船。” “我知道。”小楼紧握着他的手,便扯出微笑,“娘和我提过你儿时溺水的事。” “别又哭了。”他开玩笑的说:“长江今年水位够高了,你一哭──下游就真的要 闹水患了。” “瞎说。”她伸手擦去他额上汗水,轻斥他的胡说八道。 冷如风瞧着她温柔的表情,如今的她和一年前的疯丫头差之何只万里。去年她尚稚 气未脱,他只觉得她不胡闹时圆圆的小脸很可爱,但这一年来的人事变迁,却改变了小 楼。 现在的她多了妇人的韵味,像是脱胎换骨,成了温婉秀丽让人怜的美人儿,让他爱 不释手。但是那些经历却也让她多了愁容,而且瘦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笑的。” 他突然开口说。 “是吗?我现在也很爱笑啊。”她微笑的倒了杯水喂他喝下,“人是会变的,你不 也变了?” “说的是。”他困难的咽下茶水。 他是变了,因为爱上她,所以不知不觉中为她而改变。不知何时开始,她就占据了 他心中全部的位置……也许是从她得知这门亲事气冲冲跑来大闹风云阁的那天,也许是 她后来在玉泉镇的跋扈,也或许是她在回长安时的拖拖拉拉,总之从那个月起,他头痛 的只记得这位爱惹麻烦的疯丫头,其他的莺莺燕燕,他再也无暇顾及了。 然后他俩成亲,她不断的让他感到惊奇。直至他要她南下,他受伤后,醒来未见小 楼,从师弟那儿听闻她竟失了踪,他才发现自己爱惨了小楼。当时他只疯狂的想冲上长 安寻她,怕她遇了危险,怕从此将永远失去她。 没想到如今好不容易再度和她相聚,他却命在旦夕。 冷如风看着此生最爱的女子,突然勉力抬手摸着她的容颜,啼声道﹕“如果我死了 ──”她一听见这句话,心都碎了,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她大声的说着,是要说服他,也是说服自己。 “小楼,你别这样……”他抓开她的小手,继续说道:“现在已是第三天上午了, 咱们才在过长江……离最后时限只剩两个时辰而已,在两个时辰内很难赶到君山的。” “不会的,我们一定赶得上的。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她咬着下唇,不让泪掉下来。 “小楼,别这么傻……”他生气的想斥责她,却骂不下去。 “傻的是你!你为什么不等毒解了再上长安?我又不会跑掉!”她红着鼻头骂回去。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跑掉,你之前又没说过你爱我!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皱眉将话题拉回来,却被她打断。 “你不是很聪明吗?这种事,你看也该知道啊!”小楼埋怨的大叫。 “我又不是神仙!”冷如风脸都绿了。 “你──我不管,你要是敢死掉,我就和你一起死,咱们俩到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你休想再丢下我!” 她气愤的脸上滑下串串泪珠,冷如风顿时拿她没辙。他叹口气,要她过来。 “我只剩两个时辰可活了,别和我吵。” “都是你的错,你还怪我。”她趴在他眉头呜咽。 “是,都是我的错。”他既虚弱又无奈。反正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就让她一下也没 什么。 小楼哭湿了他的肩头。突然,靳雷掀开渡船门帘进来。 “二爷。”他口气有些激动。 “什么事?” “海龙战家大小姐求见。”这句朗朗大方的回答却不是靳雷说的,而是一名妇人。 那妇人笑咪咪的走进来,虽未施脂粉,依然美艳动人。及腰长发因长期日晒发色极 淡,她只随便拿根竹筷盘起;虽身着唐服,却光着两只脚丫子,左脚挂着纯金脚炼,右 耳还戴着个蓝白交错而成,状似海浪的小环。 小楼紧靠着冷如风,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 “我来还债。”战家大小姐笑笑的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便转身吆喝着在水上的手 下,要他们将小船以缆绳绑到大船上。 小楼透过门帘看到外头竟有艘她从没看过的大怪船,不禁回头问:“她是谁?” 冷如风心头一松,笑笑的回答!“欠债的。”他知道自己有教了。 “他们在做什么?我们等一下还要上岸赶路啊!”小楼紧张的想上前阻止人家。 战家大小姐回头对小楼笑了笑,“放心,我保证你相公这只笨狐狸绝对死不了!” 他们及时赶到君山──事实上还早了半个时辰。 宋青云和白晓月合力将冷如风的余毒给解了,保住了冷如风的性命,也保住了他的 左手。更幸运的是鬼医自磊并没有骗他,他的左手的确可以复原。他的手之所以会如此 丑陋,主要是因为之前那毒已腐蚀他的手掌和指骨,白磊一不做工不休,干脆将坏死的 组织一并刮除,所以之前看起来才会如此可怖。 但经过这些日子,那些组织已开始再生,虽然无法像右手一样正常,他无法像从前 一样有力,但已是好上许多了。 入夏时节,荷莲纷纷绽放。 冷如风倚在湖畔杨柳旁的大石上,看着远处的白莲夏荷,非常幸福美满又惬意的张 开嘴,一点可口的冰糖莲子汤便送了土来。 “晓月昨儿个和我说你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不是吗?”小楼说出心中狐疑,但还是 一汤匙一汤匙的喂他。 “可是师弟说,近日依然不宜劳动。”他说谎不打草稿,答得可顺了。 “是吗?” “是啊。” “你是不是骗我?”小楼皱着眉,不怎么相信的站起来。“我去问问。你说过一辈 子都不会再骗我的,你若是骗我,我就回长安去。” 冷如风一听可急了,马上跳起来道!“小楼等一等!” 没想到小楼回头看他时,刚好一脚踩到湖边的烂泥巴,然后就滑到湖里去“小楼!” 恰如风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就跳下湖去救她。 此处湖水极深,幸好他下去得快,一下子就抓到了小楼,将她救上岸来。 她惊魂未定的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呛咳,冷如风却吓得脸色比她还白,气得大声骂道: “你走路为什么不小心点?” “对不起嘛。”她委屈极了,“谁让你要叫我,我当然会回头看啊!” “你不会先站住吗?我就算有十条命也给你吓死了!”他抓着她用力摇晃,对着她 咆哮。 “别摇了啦!水都——”她不满的抱怨,却突然张大了圆眼惊诧的看着全身湿漉漉 的冷如风,“你不是很怕水吗?” 他呆了呆,看看她再看看洞庭湖水,然后说:“大概被你治好了。” “是吗?”她狐疑的也看看湖水,再看看他。 “是吧。”他不怎么确定的回答。 “那你再跳下去看看。”小楼指指湖水说。 他闻言僵住,拉着她的手肘往竹林里走去,“小楼,我想……这就不必了,我应该 已经好了。” “应该?”她挑眉。 “对,应该、绝对已经好了!”他越走越快,尽量远离湖边。 “你确定不想跳下去试试看?”小楼频频回首看那平静的湖水。 “不想!”他吼道。 小楼没被吓到,反而开心的挽着他的手笑说:“那好吧,不想就算了。” 江湖传说大唐第一大商行长安风云阁解散之后,过了一年,南方出现了另一间商行 ──“凤凰楼”,它在短短几个月内便接手了风云阁之前的生意,而且生意还越做越大, 不只内陆贸易,连海外生意都有经手。 江湖传说主持凤凰楼的是一位戴着银面具的神秘人,他做生意手段非常,人脉关系 良好,从垄断丝路的沙漠之王到海上霸主海龙战家,都和他交情不错,所以在三年内, 凤凰楼便取代了风云阁,成了大唐第一大商行。 凤凰楼主夫人能酿一手好酒,并在凤凰楼开业第二年,推出自创新酒;其酒芳香浓 烈、酒液清例透明,并以同年出生小女之名,将新酒同取名为──银光。 (全书完) ------------------ 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