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则 X 月X 日 我记得睡觉的时候是关了门的,只是没有反锁而已,许朵什么时候上了我的床, 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而且我敢保证,睡觉的时候我并没有和她做过什么。 可是,呼天抢地的妈妈哪里肯听?她一把揭开盖在我和许朵身上的被子,抓起 许朵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我懵了,我甚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一觉尚未醒来,他们便回来了。他们说过要赶在我上班前回来,没想到 他们会这么早,更没想到的是,妈妈见我的房门没关,以为我已经起床了,偷眼往 里一瞧,竟发现我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本以为那个人一定是哪个小骚妇儿,没想 到竟会是自己的二女儿! 许朵似乎也懵了,呆呆地坐在床上,惊讶地望着打了她的耳光的母亲大人,半 天回不过神来。 妈妈出去了,我听见她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哭泣,爸爸似乎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捶 着,一边苍白无力地安慰。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妈妈几乎声嘶力竭。 我望了一眼许朵,绝望地道:“许朵,你可是把我逼到绝路上去了!” 许朵表情却轻松自然:“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穿好衣服起了床,垂头丧气地到客厅去。 “萧可,晴儿生病才多久,你就这样了?”妈妈红着眼睛瞪视着我,“你要找 什么人不好找,你为什么要找你妹妹?” “妈,我——”我真是有口难言,一时哪里解释得清楚。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妈妈气哼哼地,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她咳得脸泛 红潮,也许是痰涌了上来,她起身便往洗手间去。爸爸悲哀地望了我一眼,摇着头 道:“萧可,你怎么能这样?” 妈妈在洗手间大声地咳着,咳得似乎有些异样了,爸爸不放心,便也跟着进了 洗手间。 这时,许朵从卧室出来,见我一人在客厅傻乎乎地站着,嗔笑道:“死相,还 不赶快走,想听更多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心想,对啊,快跑吧,躲过妈妈的气头再说,以后有的是 时间来解释呀!还没等我移动脚步,许朵早就上来,把我推到门边,帮我开了门, 让我出去后,咚就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呆得一呆,才想起自己脸没洗,头没梳,口没漱,就连小便都没 解,想想今天真是倒霉透顶!我也顾不得许多,先上了趟公厕,然后到皓洁那里, 借她的行头梳洗了,漱口,就等到公司去解决吧。皓洁一直好奇又羞涩地看着我, 等我推了单车要走了,她才小心地问:“可哥哥,你没事吧?” 我赶忙摇头回答道:“没事,没事!你别瞎想!” 我哪敢再逗留,一翻身上了单车,骑着没命地跑了。 一个上午我都有些神不守舍,我很想知道许朵跟爸爸妈妈是怎么解释的,可是 中途我又没时间给她打电话,直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联系上她。 “许朵,你在哪里?”我问。 “在宿舍里呀,怎么?”她在电话的另一头说。 “你跟爸爸妈妈是怎么解释的?”我问。 “解释?用得着么?我睡在你的床上,让他们逮个正着,还要解释?”许朵咯 咯地笑了起来。 “许朵,我心里急得不好过,你正经点好不好?”我几乎是用哀求的声调在说。 “姐夫,没事!”许朵满不在乎地道,“我给他们说,我爱你,所以我们就同 居了。妈妈听了,正要给我再来一耳刮子,我开门便跑了,害得我要拿的衣服都没 拿走!” “出了这样的事,我以为你叫我走了你会善后呢,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个一走了 之!”我伤心地道,“许朵,你真不负责任!” “姐夫,你放心吧,今天晚学后我回来和你一起向爸爸妈妈把关系挑明,免得 他们哭闹!”许朵说。 “算了,你还是在学校避一避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顶着就是!”我无奈地 道。 “那怎么行!我说过,别什么都你一个人扛着,让我也分担一些。我一定会分 担你的苦的,你等着看吧。好了,有同学邀我上操场玩去了,拜拜!” 我果然便听得电话里有个女孩喊许朵的声音,接着就听一阵嘟嘟嘟的响声,许 朵已经挂了。 下午,我做了四个钟点,觉得很累。下班的时候,余辉过来告诉我,苏姐下周 四的party 改在下周周末,苏姐希望我能去。我因为心里有事,立即拒绝了苏姐的 邀请。余辉失望地看着我说:“兄弟,我估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因此推掉这 次聚会,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沮丧地道:“阿辉,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自己的老婆!” “你老婆不是在你家吗?她一时半会醒不了你也别急呀,这是急不起来的!” 余辉安慰道。 “你不明白!”我说,“你走吧,我想在休息室再休息一会儿,今天我好累!” “兄弟,你这种样子,让我很不放心,我怎么能在自己的员工还没下班前就下 班呢?我得守着你。”余辉嬉皮笑脸起来,似乎要活跃一下我们沉闷的谈话。 我连忙说:“那算了,我还是这就走,免得耽搁了你。” 晴儿,我真难过,现在自己成了有家难回,无脸见人的人了,想在公司多呆一 会儿吧,又影响了别人,弄得别人也跟着不舒服。 我出了公司,余辉坚持要用小车送我。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早回家,无颜见爸 爸妈妈,哪里肯坐他那跑得快的玩意儿?我坚决不同意,骑着单车就走了。 我懒洋洋地蹬着车,一步三捱,希望这回家的路越长越好,长到没有了尽头最 好。回家,这个以前让我一提起就能想起病中的你,心里充满责任意识和温情关怀 的字眼,现在竟让我感到格外的难过。我真希望前面迎面而来的小车能够闯红灯, 能够一下子从我身上碾过去,让我残废或者让我永远别醒过来。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腰间的手机响了。我赶忙接过来,便听那边一个女人 的声音甜腻地道:“你是萧先生吗?” “你是谁?”我警觉地问。 “你先回答,你是萧先生吗?”甜腻的声音继续问。 “我是,请问你是谁?”我停了车,从车上下来。看这个号码很陌生,听这声 音也不熟悉,我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 “是就对了!”甜腻的声音道,“我是从虹姐那里听说你的,听说你可以上门 服务?” 原来是我的第一笔上门业务来了! “可以。”我一口便答应了。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现在想想, 是不是当时太害怕回家,或者太希望得到一笔意外的收入?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不得而知。 “请你现在赶到莲花小区C 栋三单元B 座来。”甜腻的声音道。 “我们现在把价格说一下吧。”我一边说,一边调整了单车前进的方向。 去莲花小区的路并不远,我没用到二十分钟便到了那里。 路上我们谈好了价格,就照公司的价格上浮十元的交通费。女人并没计较价格, 主要担心我的技艺,说是不能让她满意她就不给钱。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磨砺, 我对自己的技艺充满了自信,于是满口应承了。 女人开门将我迎进去,映入我的眼帘的是满眼的豪华,一时我也没细看,只觉 得我们要添制齐全那么多的玩意儿,大概得开一个注册资金上百万的公司才有得挣。 女人躺在她的席梦思上,只穿一条乳白色的内裤,并不遮掩自己的身体。这是 一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房间的摆设来看,应该是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女 人,同时,从卧室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现在单身贵 族多的是,我也不奇怪,只管工作。 我现在已经勉强能做到看见自己的工作对象赤裸地躺在面前而心情平静了。为 什么能这样,我也仔细想过,虽然没得出什么结论,但也无外乎审美疲劳呀,身体 疲劳呀,心理的适应呀,等等。我甚至想,也许就像男妇科医生吧,当然我的职业 是不能和救死扶伤的医生职业相提并论的,这点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知道自己的职业,说好听点,叫休闲按摩,说难听点,就叫色情按摩!自己 离当鸭子,也就只差一步了。 也许这正是我愿意让许朵靠近自己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她可是唯一一个知道我 的工作性质的亲人。 现在想想,我跟许朵走到这一步,难道真的是陷进了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捅破真 相的陷阱里?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上却不敢怠慢,在女人咬住嘴唇的享受里,我看见红 色的钞票向我灿烂地飞来,带着女人的体香,甚至带着女人下身的湿热气。 “你真棒!”女人最后瘫软在床上说,那一脸的幸福满足给我这个“工作人员” 极大的鼓舞。 我收了钱,说了谢谢便要告辞,女人说:“以后我还找你!我还可以把你介绍 给我的几个单身姐妹,保你业务越来越好!” 我听了很高兴,一再谢过,才出了她家的门。 出了楼,方才发觉天已经黑了。热闹的灯火把城市装扮得光怪陆离,我犹如喝 醉了酒的乞丐,晃荡在城市的夜色中,拖着自己可怜的身影,疲惫地前行,却不知 道应该去哪里。 在我眼里,美丽的霓虹灯犹如城市七彩的尿布,我有一种成了被城市遗弃的孤 儿的感觉,那些尿布正在昏暗中召唤着我。 一阵呱呱的腹鸣响起,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宵夜,要是饿着肚子再骑半个小 时的单车,我可真就成了乞丐或者城市弃婴了。我找了一个小吃店胡乱吃了点东西, 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当我打开大门,见客厅灯光明亮,探头往里看时,不由得心里一凉,爸爸妈妈 还有舅舅,他们三人正襟危坐在大沙发上,全瞪着牛蛋似的眼睛朝着门这边,似乎 要将进门的我一口生吃了下去。而我担心着的许朵则歪着脑袋躺在小沙发里,翘着 小脚,正悠然自得地晃悠呢。 门已经开了,不进去显然是不成的;舅舅大老远跑来,不打招呼也显然是不成 的。我说了声“舅舅什么时候来的”,算是问候,舅舅却把脸扭到一边,假装没听 见。我心中生气,好你个何算盘,你倒起劲了!你现在在我心里像一堆狗屎,也他 娘敢来显摆,而且还是在我家里!不过,当我看见妈妈那一脸严霜时,我便再也生 不起气来了,毕竟自己理亏,谁叫小姨子睡在了自己床上呢?你说没做过什么,谁 他娘信?我自己都他娘的不信! 晴儿,你给我一张嘴,让我分说去。 我开门进去,妈妈还没等我把鞋换掉,就喊住我道:“萧可,今天,当着晴儿 舅舅的面,我们得把话说清楚了!” 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朵也见了我,立即“呼”地放下晃悠着的腿,站起来,小跑着过来抱住我的 手臂,嗲着声音说:“姐夫,你回来了啊?吃饭没有?我去帮你做。” “吃了。”我挣脱她的手说,然后朝洗手间走去,“我洗一下手。” “许朵,你给我过来!你那叫什么话?”舅舅恼怒地吼道。 我赶紧进了洗手间,关了门,机械地洗手,解手。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不 知道该怎样应付眼下的场面,我只想永远躲在洗手间里不再出去。可是耳朵里却偏 偏听见许朵和舅舅的激烈争吵。 “舅舅,我的事你别管!” “你妈请我来管的,我就是要管!”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凭我是你舅舅!爷亲叔大,娘亲舅大,知道不?” “哼,何算盘,别臭美了,你把你当舅舅,我可不把你当什么狗屁舅舅,你少 来!” “你!”想是舅舅气得说出不话了,或者一下子噎住了,说了这个字,便没听 下文了。 “你竟然骂你舅舅?”妈妈似乎急了,“我不活了我!” “别用死来威胁我,妈!”许朵道,“我的事,谁也管不了!骂舅舅?亲舅舅 会落井下石?亲舅舅会趁机夺占外甥女的杂货店?我骂的只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许,打她,给我打!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冤孽呀!”妈妈呼天抢地地大哭了 起来,因为激动,她又大咳了起来。 我果然就听见了啪的一声响。 这声响特别清脆,就像竹篾狠狠地打在手板心上。我听了,心里一颤,觉得像 自己的脸被狠抽了一样,痛在心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痛一下子把我的心击得粉碎, 我知道,我对许朵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姐夫对小姨子的关心和爱护了。 “打吧,打掉父女二十三年的恩情,我们各走各!”许朵恨恨道,“为了何算 盘,你们可以将姐姐辛辛苦苦挣来的杂货店让出去,为了何算盘,你们可以打自己 的亲生女儿,以后,你们就跟何算盘过日子去!” “姐夫,姐姐,我在这里是外人,算了,我管不了你们的家事,我还是走吧!” 舅舅灰溜溜地道。 “她舅,你要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妈妈绝望地道。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凉拌吧!”舅舅气呼呼地道。 一会儿,我便听得门“咣”的一声响,舅舅想是走了。 “姐夫,出来,你用不着怕什么!姐夫和小姨子相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干什么躲!” “萧可,你出来,你出来!”妈妈咳着也喊。 我当然不能再蹲在洗手间了,我勾头搭脑地走出洗手间,恭恭敬敬地站在客厅 中央。 “说吧,萧可,你是怎么想的?”妈妈似乎冷静了,脸上因剧烈咳嗽而泛上的 红潮在渐渐地退去。 “我、我,没、没怎么想。”我结结巴巴地说,感觉汗水正顺脸颊下滴。 “没怎么想?那你和许朵是怎么回事?”妈妈恼怒地问。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能这样回答,我沉默不语,想以这 种方式来避开这种尴尬的问题。 “他要和我一起赡养你们两个老人和姐姐那个植物人!”许朵一旁答道。 “许朵,别乱说!”我立即制止道。晴儿,我可没这么想过! “没问你,要你多嘴!”妈妈气哼哼地道,“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我丢什么人了?”许多争辩道,“我爱姐夫,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他是你姐姐的男人!”妈妈道,“你什么不好和你姐姐抢?啊,你偏要和她 抢男人?” “妈,我是为姐姐作想才这样做的!姐姐平时最疼我,什么都让着我,现在她 不能为她的男人尽做妻子的义务了,我就应该帮她尽这份义务!假如有一天她醒过 来了,我立即走人,滚得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绝不食言!” “你怎么变得这么可怕?”妈妈绝望地望着许朵,眼睛里满是凄凉和愤怒。 我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脚下的拖鞋,一语不发。她们母女吵闹了一阵,妈妈又 来问我:“萧可,你说,你到底要怎么办?” “妈,我没想怎么办啊!”我终于不得不说话了。 “那你得好好和晴儿过,等她醒过来!你得立即和你妹妹断绝往来!不然——” 妈妈决绝地道,“不然,我和你爸立即就带了晴儿走,随便你们怎么闹翻天!” “妈,我会好好等晴儿的!”我说,“我再不会犯傻了!都是我不好,勾引了 妹妹——” “你别说了,这些混帐话以后再也不许提了!你们不要脸,我和你爸还要要这 张老脸呢!”妈妈说着,恶狠狠地瞪着许朵,见许朵懒洋洋地站在我身边,几乎是 吼着道:“许朵,你要还是我何蕾的女儿,就给我离你姐夫远点!你要还拿你姐姐 当姐姐,你就少打你姐姐的男人的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生了你,你以为我 不知道?咳咳——”妈妈因为气急了,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妈,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再犯傻,好好地对晴儿,你去歇着吧。”我 说,一边挣脱刚刚挽住我的臂弯的许朵的手。 妈妈痛苦地咳着,爸爸便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捶,帮她缓解,可是她却咳得更 剧烈了。 妈妈只好站起身和爸爸进卧室去了。 那里门才刚一关,许朵便把手搀了过来,我回头望了她一眼,无奈地道:“许 朵,我们本没有什么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你爸爸妈妈早点去天堂报到吗?” “姐夫,人家想替代姐姐嘛,怎么,不可以呀?”许朵一脸的调皮神态,这么 严重的问题,她居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你都听见我怎么给妈妈说的了?”我冷冷地道。 “听见了,那又怎样?你本来就没有犯傻,干吗要说不再犯傻?” “我没犯傻?我犯的傻还少吗?”我喃喃地道,“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我一边说一边往洗手间去,准备洗漱,许朵跟着进来道:“让我来服侍你,你 看看能不能像姐姐那样周到?” 我苦笑道:“许朵,我洗脸洗脚不需要人服侍的,你做你自己的吧,别惹妈妈 生气了,你还嫌不够乱?” 许朵笑道:“我也不是要服侍你心里才舒服,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我很累耶,你就算同情我好不好?我一会儿还要给你姐姐擦洗按摩,要很晚 才能睡,你就暂时饶了我吧!”我有气无力地道,一边接了热水往卧室去,要给你 擦洗。 “我可以帮你呀!”许朵还是嬉皮笑脸地,“我们一起服侍姐姐,该有多好, 要是传出去,那也是一段佳话呀!” 我端水进了卧室,把水搁在你的床边,正要揭开被子,突然,我呆了—— 眼泪!晴儿,你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眼泪! 我把水盆搁下,猛然看见你眼角有一滴闪亮的眼泪,心里一激灵,眼泪!眼泪! 眼泪!眼泪! 我盼了三个多月的眼泪! 我一把抓起你的手,像捧自己的心脏一样捧在胸口。我把眼睛凑近了你的脸颊, 细细地看。不错,是眼泪! 一滴米粒大小的眼泪晶莹地闪烁在你的眼角凹处,像暗夜里东升的启明星,它 眩目的光华闪得我的头一阵眩晕,我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一下子跪在床前,把你的 手按到我的嘴边,让你感受我脸部剧烈的颤动。晴儿,我知道,你生气了,你伤心 了,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伤什么心?” 我正在和你说话,许朵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嘻嘻地答腔道。 “许朵,快看!你姐姐流泪了,她有知觉了!”我迫不及待地告诉许朵道。 许朵忙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摇着头道:“姐夫,姐姐没流眼泪。” “你瞎说!”我不满地大声道。 “姐夫,我没瞎说!”许朵道,“你是太希望姐姐醒过来了,所以你观察才不 能仔细,你再仔细看看,姐姐这边眼角有一滴,那边怎么没有呀?谁流眼泪会只有 一只眼睛流的?这一定是妈妈刚才给姐姐洗脸时留下的水渍。你想想,你平常和姐 姐说那么多好听的她没感动,没流泪,今天隔着一间屋听我们吵了两句嘴,她就伤 心了?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哪里肯信她的话,站起身子,弓着腰,尽量伸长脖子,去细细看你那边的眼 角。我睁大了眼睛,可是我就是看不见那晶莹闪烁的泪花! 我的心一下子又跌回了深谷,跌入了漫长的黑暗。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似 乎全身无力,又下滑到了地上去。 “姐夫,你起来,你别吓我!”许朵见我这样,吓了一跳,忙伸手来拉我。 我避开她的手,长跪起来,捉住你的手,喃喃地道:“晴儿,你刚才是真正地 流泪,对不对?告诉我,你刚才是真正地流泪,告诉我啊!晴儿,你醒醒啊,醒醒, 快醒过来告诉我,刚才你在流泪——呜——呜——” 我放出了悲声。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只觉得心里有很多话,不知道该向谁说 ;心里有很多委屈,不知道该对谁讲。我只能用压抑的呜呜的哭声,来发泄自己内 心的积郁。 男儿有泪不轻弹,几月来,我的眼泪已经变得很不值钱了,我有时和你说着说 着就会不期然地流下眼泪,说着说着就会呜呜几声。我能够时时感受到一种来自心 脏边缘的大恸,它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在一点,然后向全身迅速扩散,一种突然 卡住脖子的感觉就会让我顿时失去控制,“哇”然出声。 我的哭声立即引起了许朵的不安,她一把把我的头揽在了她的小腹上,哽咽着 劝我:“姐夫,别哭,你哭我也想跟着哭!” 我的头靠在她的小腹上,双手很自然地就环抱住了她的腰。我抽噎了几下,忍 住了悲声,艰难地道:“许朵,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是假的?为什么?你难道就不 可以骗我一回?” “姐夫,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你!其实,植物人有很多都是会流眼泪的,流 眼泪并不意味着她就有知觉了,知道吗?”许朵拍着我的肩膀,呢喃道,“姐夫, 坚强些,男儿应该顶天立地,别这样哭哭啼啼的,小心让姐姐看不起!” “许朵,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你不会知道的!”我在她的小腹上摇晃着脑袋 道。 “姐夫,我知道的,我全知道!”许朵说,双手从我的后脑滑向我的脸颊,滑 腻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脸,擦拭着我腮边的泪水。 我睁开朦胧的泪眼,抬头仰望着她。她正满眼温柔地吝惜地看着我,那种爱怜 与不舍的样子像极了你。她见我抬头望她,忙把我的头再一次按在了她的小腹上。 刚才我是侧着脸靠在她的小腹上,这次则是正面埋进了她的小腹,我顿时感到 呼吸不畅,连忙要挣开她,可是,她却死死地抱着,不让我挣脱。我说不出话,只 能闭着一口气,静静地不动。 我能听到她小腹上咚咚地跳着的脉搏,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度,能闻到她那与 你相同的体香。 许朵见我不再动,慢慢松开了我的头,我畅快地呼吸了一口,再次抬起头去看 她,却见她的脸上,其实也爬满了泪水。 晴儿,我知道,她也将是我生命中一个沉重得我背负不起的女人! 晴儿,我这是爱上她了吗?不,不可能!我敢肯定,我除了你之外不会爱任何 人!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会与她走得这么近?为什么一会儿就忘记了刚才在妈妈面 前的承诺,还将头埋入许朵的小腹上? 晴儿,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到底埋藏着 什么! 正在这时,我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你们两个,两个——咳——咳——真——真无耻!” 是妈妈的声音。没等我站起身,也没等我回头看,我便听一阵惊叫—— “老婆子,老婆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妈,妈,妈——” 出事了!这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妈妈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最近又感冒,身体一直不舒服,加上你生病以来, 她一直没得到好好的休息,一定是晕倒了,不然爸爸和许朵不会尖叫的。 我忙站起身,见妈妈已经倒在地上,一件大衣正好垫在她身下,她瘫软在地, 就像三个月前你倒下去一样,双眼翻白,脸色惨白,口吐白沫,脸部肌肉已经扭曲。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惊得呆了。 许朵跑了过去,喊了几声妈妈,见妈妈没有反应,大叫道:“爸,姐夫,脑溢 血!”爸爸听得这话,跟着也瘫软在了地上。 我听见爸爸苍老怪异的哭声,心里想哭,但没有哭出来,只是立着不动。许朵 将妈妈的身子放平,让她平卧下,却将妈妈的头侧放在大衣上,解开她的衣领和腰 带,一边大声叫我:“姐夫,别傻站着,快开窗子通风!把空调开足好保暖!”我 听得吩咐,连忙照做,窗子还没打开完,她又叫:“姐夫,快给我端盆冷水来,我 要给妈妈冷敷!” 危急时刻,许朵沉着冷静得像极了你,调兵遣将颇有些大将风度。 冷敷了一阵之后,她又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120 。 “姐夫,别呆着呀,到楼下去接医生,他们马上就到!”许朵见我呆站着不知 道干什么事,急得大叫,“难道你真的是姐姐说的那样,是个大孩子?” 我“哦”地答应着,开门便往楼下去,心一急,居然不知道乘电梯,直奔楼梯 而去,直到下了一层楼,我才想起进电梯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