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则 X 月X 日 晴儿,我真奇怪,今天我的精神怎么会这么好? 清晨,打开窗子,我大口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经过入冬以后第一场小雨的 洗濯,城市的空气变得湿润清凉,甚至还带上了泥土的芬芳,我仿佛就站在发出芬 芳的泥土上,这是一种塌实自在的感觉。好像心里的所有包袱全扔在了昨天夜里, 今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是我,——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精神的而非肉体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既轻松愉悦,又飘逸洒脱。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一时又 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我懒得去捕捉,因为捕捉这种灵魂的顿悟是很累人的事。我呼吸了一阵新鲜空 气,便去准备早餐。 上班路上,昨天约我的客人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昨天真是不好意思,为了弥 补过失,她今天专门到公司来请我做。我谢了她,并笑道:“这次你可别再失言了 啊!” 客人也笑道:“不会的,因为我已经在车上了!” 今天一早起床便觉得高兴,现在又接到一个女人的道歉电话,我这心情就更加 好了,骑着车竟然吹起了口哨,这可是几个月来从没有的事! 这个顾客成了我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我进按摩室的时候,她还没脱衣服。我问她怎么还呆着,她笑着说:“为了表 示抱歉,我让你帮我脱!” 我也笑了:“你这哪里是表示抱歉,你这简直就是加重我的劳动强度!” 说笑归说笑,顾客要求的我还真不能拒绝。我帮她脱完衣服,不由得惊呆了! 客人的身体原本很白,白得就像粉团一样。可是,今天她的上身却有好几处乌 青,是瘀伤。可恨的是,她的乳房上竟然也有伤痕,是掐伤。见了这些与她美好身 体极不和谐的乌青,我皱着眉道:“谁这么狠心,竟然舍得在你这么娇嫩的身上下 重手!” “还会有谁!”客人嘟着嘴道,“那个变态呗!” 我不好意思管人家的私事,让她躺好了,给她盖上了浴巾道:“我仔细给你这 些瘀伤按摩按摩,可惜没有药酒,要不会好得快些!” 客人道:“得了吧,萧师傅!要治伤我上医院去了。我拿钱到你这里来,人家 要什么你还不知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我表错了情:“不好意思,我也是好意!” “我知道!来吧,让我好好舒服一下!去他的变态狂,自己不行,还不准老娘 找按摩师,操!”客人一边叫我快进行,一边自顾自骂娘。 我放弃了要为他仔细按摩瘀伤的想法,但还是捎带为她按摩了一下那些瘀伤, 以便它们早些散瘀。当我按摩那些瘀伤时,她感觉有些痛,轻轻地呻吟着:“萧师 傅,虽然痛,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听她这样说,我很高兴,专心在她身上经营,好歹让浑身是伤的她也享受到了 奔向巅峰的快乐。 她给了我双倍的小费,说是对昨天的失约表示歉意。我劝她以后进公司找我, 别再冒险。她说,以后会注意的,我打不过他嘛! 晴儿,她这样做女人,冤枉不冤枉啊! 中午,没有客人叫我,我便躺在床上休息。 我正拿了份报纸浏览新闻,房门却被狠狠地敲响了,一听那狠劲就知道是余辉。 我开了门,气呼呼地道:“老大,求求你让我好好休息一个中午行不行?” 余辉进得屋来,一副收租的样子:“咳、咳,我说萧可哇——” “得了!”我恨恨地道,“现在是休息时间,少给哥们打你那该死的官腔!” “哈哈,你这厮,让我在你面前显摆一次都不行!”余辉终于放下了架子。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要休息!”我装着不耐烦地道。 “操,大冬天的躺床上,亏你想得出!”余辉笑道。 “你家伙办公室有空调倒是好,我们有什么?有西北风!躺床上他娘的暖和, 你要不要也来躺躺?”我嬉闹着问。 “算了,有个事问你。”余辉正色道。 “什么鸟事,要你这么严肃?”我还是嬉皮笑脸的。 “奖金得到了吗?”余辉问。 “得是得到了,不过先申明,我可是不分给你的哈!”我狡黠地道。 “切!我没见过钱?”余辉不屑地说,“她附加什么条件没有?” “条件?”我默然了,怎么没有条件哇,我操,条件优厚得惊人呢! “我就知道有条件!”余辉道。 “你知道个屁!”我冷叱道。 “得了,哥们!”余辉道,“你那点德行,心里什么事早写在脸上了,还瞒得 了我!” “知道了你还说!”我瞪眼道。 “老哥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余辉笑道。 “得了,就你?切!”这家伙,能拉人下水,能催人老命,关心人?瞧他上次 催我还钱那德行! “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余辉道,“苏姐开出的条件,我想都能想得到!” “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我问。 “三年前我也得过她的一次奖赏,就是奖给这个经理职位。不过有条件。”余 辉悠悠地道。 “什么条件?”我对别人的隐私虽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对余辉的隐私却特别想 了解。 “她叫我每周给她按摩一次,一直到我帮她找到一个比我更优秀的按摩师!” 余辉闭上了眼睛,“三年啊,我操!你知道这三年我每到周末都是怎么过的吗?”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的交易,再看看余辉,感觉他也很可怜的,尽管平时西 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私下里原来也和我一样,为了生计而干着出卖自己的勾当。 “现在我终于给她找到了一个比我好的按摩师,真是谢天谢地呀!”余辉笑着 说,“哥们,你就先接替我吧,就算你为老哥我做了件好事!” 我呆呆地望着余辉,没想到这厮极力把我引荐给苏姐,原来是这么个企图!我 操!不过,也幸好得他的引荐,我的所谓一技之长才给我“借”来了大笔的钱,既 交了妈妈的住院费,又能供你进促醒中心。我应该感激他才是,可是我又实在感激 不起来,感觉自己一开始便跌入了他们事先设置的陷阱。 “她给你提的条件是什么?”余辉说完自己,便转而来榨我的话。 “和你一样!不过——”我故意卖着关子道。 “不过什么?快说!”余辉似乎很在乎我得到的条件。 我吃吃笑道:“没什么!就是可以动点真格的——” “啊——”余辉睁大了眼,不信道,“鬼才信!” “我操!”我骂道,“你不是嚷嚷说苏姐都和你们这些狗屁经理有过那个的吗? 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哥们,那是说着玩的呢!真相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为她干过按摩服务!苏姐 是何等人物,能要我们这种臭男人沾她身子?切!”余辉忿忿说,“你小子别也是 跟我说的假话吧?” 我还真没想到余辉那天说的会是假的,也真没想到苏姐居然会不让他们沾她的 身子。呆了一呆,我尴尬地笑道:“我以为我造个假你家伙会信呢!” 说谎不是我的专长,但我这样说,余辉却信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公 平了似的,神秘叨叨地道:“哥们,告诉你哈,千万别打她的歪主意!——那天她 喝醉酒,我以为——操!她居然在那种时候都能守得住,把我脸都抓出了血!她还 警告我说,再有下次,她便让我经理都没得当!” 我想起余辉第二天的脸,心里暗笑,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活该! “哥们,想舒服的时候,让客人包你一夜都可以,千万别上了不该上的床,呵 呵!听哥们的没错!”余辉色色地笑道。 “死鱼,教人学坏呀!”我恼了,“信不信我把你的丑事讲给兄弟们听!” “别,别!”余辉双手直晃道,“哪里说哪里丢,谁他娘说出去,我杀了谁! 你小子我知道,嘴巴他娘的严实得跟烧过焊似的!” 我笑了,可能这是我唯一值得余辉信任的地方。 下午,上次那个同性恋又来了,指名要我做。余辉又来找我,说:“愿做,和 上次一样!” 我犹疑了一会儿,但还是同意了。 晴儿,看在钱的份上,我不怕委屈。做一个同性恋的收入顶几天数十个钟点呢。 只是按余辉那种精明的脑袋算计,我接了第二次,第三次估计就会和其他顾主一样 按比例分成了。 管他,做一个算一个吧。能挣的时候就挣,想得太多就没得挣了。 第二次见这个人,我已经没有了上次那种恶心感。人哪,什么事情都容易习惯。 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已经习惯了太多的东西:习惯了看农民工的凄凉无助,习 惯了看乞丐的街头露宿,也习惯了看滔滔车流南来北往,习惯了看红灯绿酒的奢华 糜烂,我现在就习惯了这种暧昧的职业,习惯了就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了。 做完这个客人,余辉照常来过问了一下,临走的时候道:“以后就前台通知了, 和一般顾客一样招呼,省得我堂堂大经理老来找你,让别人说闲话,好像我特别照 顾你一样!” 我瞪了那厮一眼,虽然早就料到结果会是这样,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舒服 我就想骂娘,可是余辉却像逃一样地跑了,连让我骂声娘的机会都不给! 下班后,我接到一个客人的电话,要我给她上门服务。这个客人不是我害怕的 那种,我爽快地答应了。 她家在西门批发市场附近。从她家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我本想打的马上 回家,可是觉得难得到这片来,便想到市场上去看看。 晴儿,别责怪我贪玩。我想起从前进货的情形来了,只是想随便看看,去找找 当初和你一起进货时的影子。 我在市场里胡游乱逛,许是人善于忘记吧,我老找不着从前那种艰辛的感觉。 夜色加浓了,华丽的灯饰将市场照耀得格外明丽,很有点节日的气氛。不过,因为 我根本就没打算买什么东西,这样瞎逛逛也很没劲,正想出市场回去,却见一个熟 悉的影子一晃,进了一家店铺。我一愣,心道:这么晚了,怎么皓洁还在进货? 见了皓洁的影子,我本能地追了上去。 果然是皓洁,她还需要进点货物。见了我,她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就要我帮她。 我不知道她都缺什么货,当然不能乱插手,只是在和老板讲价格时帮帮嘴。进好了 货,联系了汽车,我们便一起回去。 车上,皓洁问我怎么到了西门市场,我支吾着,好半天才编了个理由,说是公 司临时派我到城西出差,路过市场,进来看看。皓洁也不怀疑,我们说了些不相干 的话,车就到了门市。 门市关着门,我惊讶地问:“舅妈回去了?” “没有,去姑姑那里了。”皓洁说。 “那我帮你卸货吧,这么多,又很沉,怕你扛不动呢。”我说。 “好啊,省得我去叫民工。”皓洁道。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叫民工!你就不知道早些去进货?”我一边忙着帮她卸货, 一边问。 “早些能脱身吗?我只有抽空去呀。” “那也可以等舅妈回来再去。” “懒得听她唠叨!我想干就干,说不定她回来了,唠叨两句,我就没进货的热 情了!” “进货还需要热情?真搞不懂你!”现在的小丫头,脑子里进了水,连这个都 要讲热情了! 货卸完了,洗了手脸,我便要回去。皓洁忙拦住我说:“可哥哥,天也晚了, 别回家做饭,我做东,请你吃饺子去!” 我笑道:“别说吃饺子,一提,我就想起吃牛肉面的事!” “这次不了,除非所有的饺子店都卖光了。你等我,我关了门就去!”皓洁一 边说,一边拉下卷帘门来。 我说:“我们这样去吃,舅妈回来怎么办?” “管她呢!她难道不晓得就在姑姑那里住一晚?”皓洁关了门,用手勾住了我 的臂弯,“走,今天让你好好宰我一次!” 我见这小丫头还原来那样火辣辣地热情,很有点不习惯:“皓洁,别这样子, 街坊们看见不好,他们再在舅妈面前嚼两句舌根,有得你听的!” “有什么好嚼的?拉拉手都不成呀?无聊!”皓洁道。 “给舅妈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别让她回来时,怪你没等她就吃饭!” 我劝道。 “好吧,听你的!”皓洁说着,拿出电话来打,嗯啊了一阵,对我说:“好了, 她不回来了,叫我自己吃去。这下放心了吧?”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放心什么。到底是放心舅妈有了饭吃呢,还是放心 自己不会遭舅妈白眼了? 到了饺子店,皓洁问我吃什么馅的,我说随便,我不挑食的。她便要了芹菜馅 的,又问我喝不喝酒,我说喝酒乱性,不喝。她便笑:“你乱什么性?还能把我吃 了?” 我傻傻地笑:“皓洁,你现在轻松了,哪天把你爸爸也接城里来,一家就团聚 了。” “我才讨厌他们来呢!”皓洁嘟着嘴道,“老妈一来就唠叨,像在家时一样, 烦都烦死了!要老爸再来,我非跳楼不可!” “没那么严重吧?”我故做夸张地道。 “嘿嘿,可哥哥,我怎么会跳楼呢?”皓洁傻笑着道,“我还要活着看你和晴 姐姐牵手逛街呢!” “皓洁,你真是个好孩子!”我感动地说,“把以前的事忘了吧,是哥对不起 你!” “可哥哥,你说什么呢!罚酒!看你乱说!”皓洁一边正色对我说,一边就叫 服务小姐道,“给我们打半斤泡酒!” “我说过不喝酒的!”我笑着说,“你要的你自己喝去!” “这是罚你的,谁叫你翻老话,嚼舌根!”皓洁从服务小姐那里接过酒杯,搁 在我面前,“喝点吧,冬天喝了暖和!” 我感激地看着她,几乎是含泪点了点头。晴儿,皓洁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是无私 的,她不像余辉的帮助带着带阴险,也不像苏姐的帮助带着肉欲。她即使曾经冲动, 那也是一个怀春少女正常的纯洁的举动。而她的关心,只有像我这样经历了极度的 悲伤和无助的人才能细心地体味得到。一句很普通的话,就这么能温暖人心。 晴儿,我对皓洁的感激,不能用简单的情爱来下结论。除了你,我没有爱过其 他女人。对许多和皓洁,我承认我曾经动过肉欲念头,而且也差点就玷污了她们, 但那是本能被激发时差点干的蠢事,与爱无关。晴儿,看见皓洁,我的就会像在春 天放飞风筝那样愉快,因为她的纯洁活泼能够给人快乐。许朵呢,则是我患难中的 朋友,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望,都可以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我们能够相互理解。 我也承认自己一直把对她的感情看成是爱的表现,后来我才明白,之所以会那样依 恋她,原因是我一直还生活在“大孩子”的心理环境下。等到她离开了,需要我独 力承担并且承担起了我们这个家的重担时,我终于醒悟了过来!晴儿,什么是爱? 爱是心灵的归宿!我的心其实一直都在你身上啊!晴儿,尽管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仍然是我唯一爱着的人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这时,饺子端了上来,我便一边喝着 小酒,一边吃饺子,等饺子吃完,我也把酒喝完了。难得这么悠闲地吃一顿饭,而 且是和活泼可爱的皓洁吃饭,我心情特别愉快。吃完,我去付了帐,和皓洁走出店 门。皓洁边走边吵嚷:“谁叫你付钱了,说过我请客的!” 我笑道:“我好意思让一个女士付帐么?那样我多没面子!” “你呀!”皓洁撅着嘴道,“真把你没法!” “走吧,回家去!”我拉着她的胳膊走,一边和她笑闹着。 刚到小巷口,我猛地看见皓洁门市灯光明亮,顿时吓了一跳,忙低声告诉皓洁 道:“好像你妈妈回来了!” “不会吧?说好不回来的呀!”皓洁在我身后,没看见门市里射出的灯光,有 些不信。 等她看清灯光影里那高大的身影时,这才唧唧咕咕道:“真是,好不容易高兴 一下,又给她破坏了兴致!” 我说:“你回去吧,我绕道走,免得你妈妈见了我又骂你!” 皓洁轻声笑道:“我们又没偷情,你怕什么?” 我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嗔道:“以后不许这样说,回去吧,我走了!” 我退回和平大街,朝前又走了一段,从另一条小巷回了社区。 晴儿,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有一瞬间,我竟然诗人般地灵感突现,觉得我今天 似乎战胜了自己。人们常说: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晴儿,我这算 是战胜了人生路上的最大的敌人了? 可是,写这个日记的时候,我突然又茫然了。晴儿,我这就算战胜自己了吗? 我战胜自己的什么了呢?是战胜了我的“大孩子”心理,还是从对许朵和皓洁的爱 欲中挣脱了出来?是明白了爱是心灵的归宿,还是发现了人生的真谛?是发现了自 己指下的女人都是苦难中的女人,还是发现了自己竟然如此地博爱? 晴儿,我是不是有点可笑啊?战胜自己,又岂是诗人般的灵感突现就能解决的 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