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生活 市局检查没来,听说市局最近人事搞调动,人人都在为更好的位置而奔走,无 暇顾及检查工作。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感觉静了许多。还是当领导好,可以独自享有一间屋子。 任局长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套间,可以干点见不得人的事。除了办业务忙一阵,其他 时候属于我,我喜欢这样的空间。刘妍调走了,不知谁又会成为我的对桌?又会发 生什么样的故事?但愿不是女同志,和女同志一个办公室,换衣服、提提裤子、打 嗝、放屁什么的,一点都不方便。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知哪一天我又 会流向何处?我也曾多少次想过调换一下岗位,左思右想,多年来我已经习惯这个 节奏,换了环境也许更糟。 小金仍然没有音讯,有时想,是不是她突遭什么不幸了?想到这里,我心中稍 微轻松些,如果那样,至少说明我没被愚弄。但我还是希望她在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爱是无私的,真正的爱是看到所爱的人幸福,虽然,我和她之间未必有爱。 在电脑里听班得瑞的音乐,听那从大自然采撷而来的精灵音符,渐渐滋润你的 心灵,拂去你胸中的灰尘,让你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想像梭罗描写的瓦尔登湖, 那有纯净的天空,清新的气息,不染俗世的尘埃,多么地令人心慕神往。按梭罗先 生提醒的话,想一想,“我生活的地方,我为何生活?”一遍遍背诵他的那段话: 我们如大自然一般自然地过一天吧,不要因硬壳果或掉在轨道上的蚊虫的一只翅膀 而出了轨。让我们黎明即起,不用或用早餐,平静而又无不安之感;任人去人来, 让钟去敲,孩子去哭,——下个决心,好好地过一天。为什么我们要投降,甚至于 随波逐流呢?让我们不要卷入在于午线浅滩上的所谓午宴之类的可怕急流与旋涡, 而惊惶失措。熬过了这种危险,你就平安了,以后是下山的路了。 这段时间,我的思想扭曲,我的情绪偏激,我脱离了自己正常的轨道。我知道, 如果我还是这样堕落下去,我面临的将是自我的迷失、理智的崩溃、道德的沦丧, 我将亲手毁灭自己。我需要静静地想一想,想一些简单而又严峻、关乎我人生道路 的道理。黄元申断然出家,李娜遁入空门,我们还在这一片混乱和繁杂中,苦苦追 求什么呢? 中午回家,萌萌跑到我跟前,拽着我的手,仰着小脸问我:“爸爸,妈妈说你 不要我和妈妈了,是吗?”我望着她的小眼睛,眼神中有一点委屈、有一点无助, 还有一点不懂。面对她的幼小,我心碎一般难受。我蹲下去,摸着她的有些消瘦的 脸,柔声说:“你妈妈瞎说的,没有的事。”萌萌不吃我这套,一撅嘴,大声喊道 :“你是狠爸爸!”说完,一扭身,迅速跑开。 下午下班后,和一个关系不错的乡下站长在悠悠烤吧吃的烤肉。晚上七点多才 回家,到了家门前,发现是锁头在看家。 林艳的应酬很少,一般情况下也不出去散心,能有什么事呢?我进屋半个小时 后,林艳领着萌萌才回来。我问萌萌干什么去了,萌萌说:“狠爸,我们去医院了。” 我接着问是怎么回事,萌萌回答说:“小海叔叔脑袋让人打开花了,用纱布缠着一 圈圈的,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刚想问林艳,她一转身,回西屋去了,“萌萌,过 来,妈妈教你写两个字。”林艳每天教孩子认两个字,算几道数学题。萌萌的未知 欲望很强烈,马上跑向西屋,口中喊着:“学习喽!学习喽!” 她们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东屋,娘俩在西屋欢声笑语。我抓耳挠腮在东屋踱 来踱去,琢磨着怎么迈进西屋去。这些天晚上,我没踏进西屋半步,想要什么的话, 都是让萌萌给我拿出来的。我思前想后,不管怎么说,我得问问这个事。 我大义凛然地迈进西屋,问林艳小海到底怎么了,林艳没理我,只顾低头教萌 萌认字。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地再问,她仍没理我。我死皮赖脸地三问,林艳终于被 我的脸皮厚而打动,对我说了小海的事。原来,瓜子小海和麻辣烫老李因为“潘金 莲”而争风吃醋,既而大打出手,老李用木棍把小海打得头破,小海用水果刀把老 李扎得血流,两人双双住院。 “没什么深仇大恨,就因为那样一个女人,弄得两败俱伤,真是不值得的事。” 林艳说。 第二天清晨,老吴家门前来了一台半截车,“潘金莲”收拾细软,悄悄搬走了。 她在这里实在是混不下去了,那两个受伤者的婆娘一直嚷嚷着要用菜刀剁了她这个 “骚货”。 父亲来,下午,我陪他到妹妹李楠家去坐坐。这几天妹夫小张要走了,起程去 河南,受聘于一个石油开发公司,年薪十五万,比在吉林油田多挣两倍。小张对父 亲说,到那边稳定稳定,然后全家搬过去,李楠可以在那边的学校教学。 前些日子,李楠问我,让不让小张去?我赞成出去。李楠说:“你们男人怎么 都这样啊,做事全然不顾妻儿老小。”“男人要闯一闯的。”“你没想想,出去后 他容易变心。”“你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婚姻像攥沙子一样,越想攥得紧失去的越 多。” 妹夫小张是个能闯的人,在工作中作风顽强,私下里也刻苦钻研,现在已经是 中级工程师。想想自己,除了小学时的三好学生证和无偿献血证之外,一个证都没 有,哪有本事到外面立足!哪怕是有个驾驶证也好,也能当个司机啊!我是一个手 无寸铁的人,凭什么行走江湖?如果我现在冒然出去闯荡,必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领着父亲去楼上看看。他老人家背着手弯着腰,在各个屋走来走去,一会眯 着眼睛仔细看看这,一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摸摸那。最后,他冲我直点头,连说挺好 挺好,“楼房就是比平房好哇!” 晚上,林艳买了烤鸭和猪头肉,又炖了几条鲫鱼。她对我有意见,但从不怠慢 我家的人,颇有大将风度,肚量非凡。 吃饭的时候,萌萌对他爷爷说:“爷爷,我爸爸最近总发大脾气,还说要和我 妈离婚。”她小小年纪,学话倒挺快。父亲看着我,又看看林艳,我俩的表情没有 丝毫掩饰。父亲放下筷子,望着满桌的好菜,眉头紧皱:“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怎么突然间兴风作浪了?还让不让我省心了?”父亲一半愤怒一半无奈地说。 “怎么回事,说吧。”父亲问我们。林艳不吱声,我主动说是我提出的。父亲 说:“我猜也是你臭小子,小艳不是那种人。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理由,我给你们 断断。”我说:“没什么事了。”林艳也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事,就是吵了几架。” 父亲说:“过日子哪有上牙不碰下牙的!吵几句算什么?”我低头不语,在父亲面 前做儿子的本来就是心虚,更何况我心里有鬼。父亲盛气凌人地对我说:“小艳多 贤惠,跟你过了不少苦日子啊!如今新房有了,那亮亮堂的大屋子,多好!这个时 候你整这出戏,你精神有问题呀?”我恳求地说:“爸,吃饭吧,以后再说这事。” 父亲敲敲桌子,说:“我能咽下这饭吧?你离不离我不管,你他妈的饿死才好呢, 我是在考虑我孙女。”不谙世事的萌萌跑到他爷爷跟前,拉他的手问:“爷爷,你 考虑我什么?” 父亲抱起萌萌,狠狠地瞪着我说:“你要是敢离,我打断你的腿。”看老头目 露凶光的样子,我没有应答,拿起筷子消停地吃饭。父亲紧接着又说:“我就寻思, 你怎么不学学咱屯子陈三,看人家那两口子,真让人佩服!你呢?日子过得好好的, 无缘无故提出离婚,你不觉得脸红?” 父亲提到的陈三,是我们同村的人。结婚的第二年秋天,拉稻子的时候,陈三 媳妇不慎从拉稻子的车上摔下来,造成腰部以下瘫痪,长年卧在炕上。从那以后, 他精心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媳妇,没有一点怨言。一天两天,人们没觉得怎么样,一 年两年,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可是,一晃十年过去了,陈三还是那样默默 地坚持着,人们不由得惊叹不已:“陈三这家伙,真是个爷们儿!”陈三的丈母娘 几次想把姑娘接回家,“我的闺女让我来侍候,你再说个人吧!你这么年轻,不能 这样过一辈子呀!”每次,陈三都说:“她进了我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人,我 会好好照顾她的,除非我陈三不能动弹了。”村里许多妇女一提起陈三家的事,都 感动得落泪。 想想,老吴太太和老吴头的海枯石烂的夫妻情谊,大龙妈的自我牺牲的伟大母 爱。李维呀,你一个五尺男儿,无地自容。 大龙妈是个离异的女人,今年不到四十岁,是个卖菜的,在老吴太太家租了一 间厢房,儿子大龙在三中读书。她每天推个倒骑驴,天没亮便去早市卖菜。中午回 来,短暂休息后,她又会推着车子走大街窜小巷,吆喝着卖菜。遇有下雨天,她就 发愁,停业一天不说,主要是雨后造成的道路泥泞给她的出行带来很大的困难。你 可以想像,她一个人在六小学旁边的泥路上,艰难地推着菜车,这是多么让人心痛 的场景。 以我的眼光看,大龙妈是个有些姿色的妇人,如果条件允许,我相信她可以摇 身一变为贵妇人。她的五官和身材是蓬首垢面所不能掩盖得了的。我真的佩服她, 她现在根本没有自我,在她心里,只有大龙。她忘记自己女人的身份,全身心地做 着一个孩子的母亲,承担着重大的责任。她秉承了女性为儿女含辛茹苦、忍辱负重 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她时常让我为自己的浮躁而羞愧。 父亲没有在我家住,晚饭后,他气汹汹地骑摩托车回红旗农场了。 夜里,雷声隆隆,下起倾盆大雨。斗大的雨点敲打玻璃啪啪响,我醒来,穿上 雨衣和靴子,准备到院里去抗洪。萌萌也醒了,猫在被窝里,很害怕的样子。我让 林艳看着孩子,“我自己就行了。” 院里的水深得没了脚脖子,我用破旧的脸盆向院口的防洪坝外淘水。一会功夫, 我累得出汗了。雨下得越来越急,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旁边有好几家院子里亮 着灯,传来说话声和淘水声。 去年夏天,夜里有一场大雨,我紧着淘也淘不过来。无奈之下,索性拿土袋子 把房门倚住,用土堵死。然后,我蹲到仓房里,直到天亮雨停接着淘水。 这次老天爷很讲究,雨持续的时间不长。我抓紧干着,干完还得去老吴头家, 帮助他们淘水。每次下雨,我都去他们那帮忙,这仿佛是我的必修课。干完自己家 的活,我匆匆赶往老吴家。老吴头的儿子吴四和大龙妈在院里奋勇淘水,我旋风似 地快入战斗行列。 人多力量大,我们很快就干完活。大龙妈脸上溅了好多泥水,但是笑得很开心, “这老天爷一抽风,咱们就遭罪啊!”我累得腰酸背痛,挺起胸直直腰,抬头望望 夜空,不知道老天爷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正在这时,只听见老吴太太在屋里失声尖叫:“老头子,老头子呀!”吴四几 个箭步窜进屋,随后也发出干瘪的哭号。我和大龙妈也快步跟进屋里,看见老吴头 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歪着脖子,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老吴头死了。老吴太太满脸泪 水,呆站在他身前。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悲伤,似乎也有解脱。 这一刻,我触景生情,联想到如果自己是老吴头,谁会心甘情愿地守护我的残 年?谁会在我的尸体前为我哭泣?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