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慕鸳鸯不慕仙 闫宇的童装世界精品屋开业,老天挺给面子,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前来捧场 的社会各界友好人士很多,估计有一百多号人。张科长说:“闫宇是讲究人,交往 面广。”我心想,但凡有点人性,只要有钱,做讲究人很容易,只要是吃喝玩乐, 全由哥们儿我买单,保证人人夸我讲究。 在店前面的舞台上,一个胖乎乎的女歌手在唱着劲歌,几个青春美少女在伴舞。 她们身穿露着肚脐的短衫,卖弄地抖动着腰肢,蹦得舞台呯呯直响。她们的动作十 分优美,但只是为表演而表演,没有真正融入音乐中去,无法成为舞蹈的精灵,仅 仅是商业演出的身体傀儡。 想自己何时能干点小事业?以前,多少有些瞧不起闫宇,现在终于明白,自己 才应该是被嘲笑的对象。 夜里十一点多,接到同事曹岩的电话,他告诉我,大姜妻子病逝了。林艳从西 屋过来,问我深更半夜有什么事,我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她表情悲伤,轻声叹 息:“年纪轻轻就没了,还扔下六岁的儿子,唉!这人呢!” 大姜妻子前年查出是乳腺癌晚期,家人全力治疗,花去十几万,可惜阎王爷终 没放过她。其实有很多人劝大姜放弃,大姜却坚持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我不能 眼睁睁看着她死,或许有奇迹发生。”以这种信念坚持着,大姜欠下六、七万元的 债务。曹岩号召同学们捐助大姜,并且带头捐了五千元,“大家少买件衣服,少吃 顿饭,就能帮大姜减轻一点负担。”这样的事,我们当然响应,纷纷慷慨解囊,倾 情相助。 曹岩现在是一个会计学校的校长。大学时在长春税务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税务 局上班。后来,他毅然辞职,在县党校旁边开了一个会计培训班。几年下来,培训 班的规模不断扩大,办成了一所学校的模样。他的成就是我们那一届同学里较高的 一个。 我经常埋怨命运对我不公,高中时遇到学校解散的坎坷。其实,曹岩和我一起 入灌区高中,当我们疯狂玩耍时,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学习,掌握了自己的命 运。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曹岩还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便是他的老练、沉稳和保持本色。他行动从来不慌 不忙,说话音调不高不低,恪守中庸之道,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他身材消瘦,戴 一副眼镜,什么时候都表现得文质彬彬,没看见过他为了什么而疯狂、冲动。他现 在经济条件相当好,但他始终保持自己的一贯作风,只进取,不图享受。在这个社 会风气混淆的大环境下,他没有改变自己最初的清纯本色,他绝对是无污染、纯绿 色的男人。 每次和他坐在一起,我都自愧不如,不是因为他兜里的钱多,是因为他的坚持, 而我,已经迷失方向,丢失自我。联想至此,不禁仰天长啸,叹自己甘心被现实蹂 躏,无力反抗,无心反抗。想想,人要活得光明磊落,要么像曹岩一样严肃到底, 要么像擅长“搞破鞋”的谢峰一样游戏终生。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活得不阴不阳, 背地里当婊子,明地里立贞节牌坊。如果让我重活一回,我一定翘着尾巴做人。 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赶往殡仪馆,参加葬礼。同学来了不少,个个表情凝重。 大姜妻子的遗体平静地躺在那儿,头上是一套假发,这一定是她生前的愿望,她曾 经是个长发美女。大家瞻仰大姜妻子遗容的时候,大姜显得很平静,但从他的眼神 中,细心的人能发现那隐藏的澎湃的悲伤。他真是条汉子。 走出瞻仰厅,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胸中有石头一样压着。看到自己的同龄人失 去生命,悲伤之余,还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我背着手走着,一些同学聚在一起唏嘘着、感叹着。这时,我看见明嫂也在。 我走过去,亲切地与她握手,原来,她与大姜有远亲。明嫂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十分 得体,头发烫成波浪卷,很有都市风韵,形象较之以前有很大转变。看来她已经走 出阴影,我暗暗为她高兴。是的,人不能活在悲伤中,要向前看。 我问明嫂,东东学习如何?明嫂说还好。明嫂问我现在的工作情况,我告诉她 我在原地踏步。明嫂说:“哎,天下当官的一般黑,你要是不给领导送礼,没个提 拔你,是龙得趴着,是虎得卧着。”我点点头。 走过来一个与明嫂年龄相仿的瘦女人,她是明嫂的朋友。瘦女人开口就夸我是 小帅哥,一表人才。明嫂说:“这是史明的同事,小老弟,人可好了。”瘦女人上 下打量我,“一看就知道人品一流。”我心想:这个人真有意思,你是麻衣神相啊? 同学们叫我,我与明嫂告别:“嫂子,有事就找我,千万别见外,以前我是你 小叔子,往后我就是你娘家弟弟。”明嫂欣慰地点头。我走出几步,听到明嫂爽朗 地笑着。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明哥的骨灰在不远处,他泉下是否有知? 这世界,芸芸众生,有人痴情,至死不渝;有人多情,朝三暮四。白头偕老, 千年一回的神话;劳燕分飞,日夜演出的剧目。 殡仪馆的一切事宜完毕之后,我们这帮同学和大姜的亲朋好友一起去饭店,这 是场面上的事,不可中途脱逃。我们坐一个桌子,挤得满满的。孙红梅这时赶来, 不知道她早上有什么特殊事没去殡仪馆。同学们纷纷同她打招呼,我一句话没说, 只是微微一笑。我和她有染后,在这种同学聚会的情况下见面还是第一次。我像贼 一样心虚,非常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大家发了一些感慨之后,聊起一些高中往事。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把话题转移 到我和林艳身上了。他们都说我和林艳那时像神雕侠侣,不食人间烟火地爱着。 刘淑娟说:“我这个人别的事都不怎么眼馋,就是‘只慕鸳鸯不慕仙’。” “也不行,我们最近在闹离婚!”我半开玩笑说。“千万别地,请你们不要离,那 样我们都不相信爱情了。让我们对爱情心存一丝幻想吧!”刘淑娟说。孙红梅这时 说话了,“李维,你是典型找揍,为了大家你也不能离。”我笑着说:“你没权力 这么说。”孙红梅说:“我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告诫你。”志强说:“孙红梅,你 当真啊!李维和林艳能离!”曹岩说:“别瞎闹了,说点正经话题吧。” 曹岩问我,新房子怎么样了?我说各项工作都完事了,现在就可以入住。“恭 喜啊,搬家的时候我送你一台新电脑。”“嘻嘻,不好意思。”“你跟我还客气什 么!”志强说:“张校长,我又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又捐一笔款!”曹岩说:“奉 献点爱心而已。”新立乡中学有个老师患上尿毒症,曹岩捐了五千元。每年都能听 说他捐东西,查干花发生地震后,他也捐款五千元。 刘淑娟又谈论起我来,“我看男同学里最准称的是李维,你们都是乌合之众, 五毒俱全。”我苦笑一下,看了一眼孙红梅,她低头没看我。我说:“我也不是啥 好人。”志强说:“我这些年可是没听说李维有乱七八糟的事。”裴波说:“他是 有心无胆。”谢峰不屑一顾地说:“男人花心是正常现象,谁没几个情人啊!” 大姜端着酒杯来到这桌,给我们敬酒,“我什么都不说,一切都在酒里。”说 完,他将杯中的一半白酒一饮而尽,旁边的志强拦都没拦住。 大家吃饭的速度都很快,毕竟这不是同学聚会,然后各自散去。我回到家不一 会,孙红梅跨进我家大院,这让我很惊讶。我和她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后,她第一 次登门拜访。我和她好久没联系了,正处于相互淡忘中。 “真是稀客。”林艳上前抓住孙红梅的手说。孙红梅说:“我都想你了。”林 艳说:“我也是。”孙红梅与林艳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心里在说不出来的难过和 愧疚,我暗暗发誓:兔子不吃窝边草。 她们进屋说话,孙红梅神态自若如从前,消除了我的紧张。她们聊了一些大姜 妻子的事,聊得都黯然神伤。315 超市的女人来我家院子,喊林艳,林艳出去和她 说话。 孙红梅坐在木椅上,轻声对我说:“林艳多好啊!你可不能提离婚的事,她没 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说:“是我对不起她。”孙红梅顿时脸红通,竟不知说什 么好。过了十几秒,孙红梅接着劝我,“离婚对一个女人的创伤很深,你们在一起 十五年了,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啊!淡中滋味久,静中岁月长,相濡以沫最难得,你 好好思量思量。” 从前,她要离婚时,我是她的劝客;如今,她做我和林艳的劝客。时光啊,你 要颠倒多少黑白?你要导演多少角色轮换? 林艳在院里和315 超市的女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孙红梅还在努力劝我,我感 到厌烦,转身出家门。林艳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有人找我有事。 孙红梅从我家出来后,打电话给我:“你为什么想和林艳离婚?”我想对她说 我已经不想提“离婚”两个字了,可是听她的口气中带着责备,我产生逆反心理, “不因为什么,就是过够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 离。”“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刚才林艳对我说,她一直不相信你会说出离婚的 话,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你们俩身上。”“我都不太相信自己现在的所说所做。” “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孙红梅大声说。我说:“有的话也是你。”“你 少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是因为女人和林艳提出离的。” “你撒谎,你没别的原因。”我不吱声,孙红梅比林艳看得透彻,她更有经验。 “李维,你……你一定是有别的女人了。”我挂断电话。 孙红梅又打来,两遍后我才接:“李维,你原来这么多情。”我说:“我已经 无情。”我又挂了电话,她没再打来。 这几天我的颈椎很痛,我去药店买膏药,回到家后贴上。我对着壁镜做着脖子 运动,借此减轻痛苦。林艳看见了,没有主动给我按摩的意思。也难怪,我那么绝 情对人家,鬼才那么贱呢!谁离开谁活不了哇! 我们结婚第二年,林艳给我买了一瓶颈痛灵药酒,她听别人说这个药很灵。那 药酒精含量很高,极难下口,而且我喝上小瓶盖那么多就醉。我明白良药苦口的道 理,但在硬着头皮喝了几次后,我把药酒扔垃圾堆里去了。 林艳是个很有坚强的女人,也很有主见,很独立。我闹的这些日子,她没对娘 家和婆家人说过。换了一般的婆娘,早回娘家搬救兵了,要不就哭着喊着把老公公 和老婆婆请来。她这个人极孝顺,不会让父母多操心。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有没 有独自默默承受苦难。 岁月长河的漂流中,我们之间激情已升华为无法割断的依偎、慰藉,爱情可能 淡了,亲情却浓了。 晚上,林艳问我:“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她才问我这个问题,估计是孙 红梅和她也说了这样的话。“我没有对不起你的事,这段时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告诉真相我就行,你要是想离,得让我离个明白。”我耷拉半天脑袋,抬起来注 视着她,缓慢地说:“咱们不提‘离’这个字好不好?”她惊奇地看着我,一时无 语。 等到她娘俩睡去后,我蹑手蹑脚来到西屋。萌萌穿着一个小裤衩,四仰八叉躺 着,甜美地睡着,胖乎乎的肚子起起伏伏。我轻轻地抚摸萌萌的小脚丫,啊,我的 骨肉!以前,我常用胡子扎她的脚心,弄得她直求饶,“求求你了,爸爸,别扎我。” 我会问她服不服?她说服。我说心服口服,她说口服心也服。 我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到她的脚丫上,幸福感和责任感充满全身。这一刻,我憣 然醒悟,那困扰我许久的好多问题,归根结底用一个小问题就能全部解答。只要女 儿能健康、快乐地茁壮成长,我还奢望什么呢?女儿就是我最大的财富,纵使别人 给我一座城池,我会抛弃萌萌吗?毫无疑问,我坚决不。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