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杨青坐了聂冠军的副驾送他们返程,在回黎光的路上,他们碰到了刘先富为首 的黎光县政府浩荡车队,许桥只得下车跟刘先富应付。黎光县长诚恳而热忱地希望 市委书记能够进城去听听他汇报工作,然后吃顿便饭,他态度坚决地表示,不能让 许书记来黎光连口水都不喝就走,而且这时候刚刚过午餐时间,他显得理直气壮, 杨青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帮忙劝说市委书记,心中充满真实的快意。他的时间差战术 今天取得了完美成功,这时候可以尽情地在市委书记面前表现他的胸怀和气度。但 是许桥显然不会接受。他们仨人心中其实都非常清楚。许桥的理由是真实的,他还 要赶着回去处理商煤的事。 接下来大家分别上车,这一次聂冠军的车被排在了第三,前面是一辆警车,紧 跟着是黎光县长的车,车队呼拥着回到黎光县城。分手的时候,许桥考虑了一下, 决定表示一下自己的某种具体意见,或者说是留一个考试题给黎光两位主官:“梨 花节是个好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可以预见这次梨花节会取得成功。我有 个建议,能否把你们搞的那个专家论坛延伸一下,从梨花节扩展到整个山区农民经 济。” “许书记高明。我们的眼光和境界到底还是不够。”杨青的表情是真诚的。他 对市委书记的指示心领神会。虽然后悔自己没有早想到这一点,但能够无意中留下 一个给领导表现高明的机会,那是无心插柳的成功。但黎光县长有些发蒙,他一时 间没有领会到许桥的具体意图。但是许桥的工作已经做完,他冲他们点点头,对周 围的黎光县委县政府工作人员挥挥手,然后上了聂冠军的车。 当马自达离开黎光县城后,聂冠军立刻发布自己的时事观察和评论,他已经憋 了很久了。 “那位县太爷一看就是土鳖,光是瞧瞧他那个大肚子,就知道装了多少民脂民 膏。县委书记看起来精明干练,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怪味,怎么看都有点像在作秀, 今天我们似乎是撞在人家专门摆好的迷魂大阵里去了。如果说是碰巧,或者说是本 来就是这样,那我这老江湖要惊掉眼珠了。” 许桥心中暗笑,他当然也感到了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又无从说起,他连古越和 路进超都没有告诉,因为觉得奇怪,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这次“微服私访”,保 持了沉默,让一直想听到他意见的余曼感到失望。 汽车进入商州,许桥提议:“我们就在这里下吧,打车回去。” “不小聚一下?”聂冠军问。 “要聚也只有你跟余同学去聚。我刚才推辞黎光他们的理由不是托词,今天商 煤的人来了,正在政府那边开碰头会,等会要专门向我和邱市长汇报。”许桥摆出 一副苦脸。 聂冠军明白许桥不希望在小青山水坝工程工地上碰见邱仲成,把车停在路边。 “那改天我们仨同学再聚。谢谢余同学的车。下次有机会继续征用。” 余曼柔柔地笑笑,换到了驾驶位置,对两位同学笑着摆摆手,径自离去。今天 她看起来陪着两位同学跑了一趟,实际上,她可能是他们三人中收获最大的。主要 是杨青。同时,在黎光两三千元人民币就能够购买一位壮年男子一年的劳动力,这 也让她非常心动,当市委书记被众星拱月时,她反而能够冷静地站在局外以一位精 明商人的眼光来认真打量这块沉睡的土地,并且有了一些朦胧的想法。她相信她不 久就会重返黎光。 许桥和聂冠军叫了出租,上车后,司机似乎对两位客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许桥说:“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 聂冠军一愣,随即明白了许桥的所指,是回答他刚才在车上的问题,也是他对 杨青的结论:就算杨青是作秀,但他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聂冠军沉默了一会儿, 站在许桥的角度去考虑,但这种换位思考并不容易,他无法进入一位市委书记的角 色和思想世界,于是他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考,开始去想为什么许桥现在才说, 难道他对余曼有所保留?无论如何,他对许桥这种谨慎的态度是赞成的。“但是与 这种伪君子打交道,也是一件痛苦和危险的事。”他同情地说。 “在我看来,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衡量,伪君子比真小人存在的价值要高。” 许桥笃定地说,显得从容而自信,“伪君子与真小人相比,他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 的行为都符合法律制度,道德规范,对社会、对周围的人都具有正面的影响,而真 小人,则基本上带给社会的全是危害,就像岳不群与田伯光,所以我宁愿选择伪君 子。当然,伪君子的危害,在于他本质暴露的那一刻,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扼制这 种趋势,让伪君子的所作所为永远都是‘君子’行为,那就更加成功了。” “看来我得承认你是正确的。”聂冠军笑了,“这道理跟‘附庸风雅’一样, 看起来这四个字是贬义的,实际上,我们应该提倡这种行为。只有从附庸风雅做起, 才有可能变成真正的风雅。只有从伪君子做起,才有可能变成真君子。” 因为有第三者在场,他们只能泛泛而谈,不能具体到人和事,同时车程很短。 聂冠军先到,下车的时候,许桥对他说:“晚上我如果有空,我给你电话,你过来, 我们再讨论一下你们的事,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悉听尊便。”聂冠军爽快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当许桥回到办公室,沉沉地躺在松软的椅子上时,开始回忆今天的 人和事,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不当之处。最后,所有的思考都集中在黎光县委书 记身上,他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的处理没有错。他想起古时一个事例,刘邦和项 羽争天下的时候,派韩信伐齐,拿下齐国后,韩信写信给刘邦说齐人狡诈,屡降屡 叛,建议由自己暂代齐王稳定齐国。刘邦接信大怒,但在张良的劝说下决定接受这 个痛苦的现实,并且回信说,大丈夫既然平定了诸侯,就应该做真王,干吗要请求 做假王!封韩信为齐王。他决定全面支持杨青的工作。他现在要打开商州的局面, 或者说有效地推行他的施政纲领,他需要借助这位黎光县委书记的行动,或者用一 句俗话说:树立一个典型。 这个决定肯定出乎古越的意料。古越似乎看过一些书,但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 个典故。 这个时候,古越正在享受他这几个月来难得的一次轻松。 在发现许桥离开市委大院不知所终之后,古越有几分钟发呆。第一反应是给许 桥打电话,但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不知怎的,他对这位看起来温和儒雅的市委 书记有些畏惧,并非仅仅因为市委书记的身份。这跟他从前面对凌明山时的感觉相 差无几。如果许桥这时候是去处理自己的私事,他的电话肯定会惹他不高兴,同时, 许桥这种行为,明显是对他的不信任,他何必一定要打电话去把它挑明?彼此装糊 涂吧。但这是段难得的空闲时间,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对自己进行某种拯救。 今天跟市委书记的谈话,毫无疑问,他们的关系将因此而有某种改变,他不敢 往好的方向想,按照邱仲成教导他的“政治人物都是悲观的”,他首先要考虑到事 情坏的一面,最后他拿起电话,拨给水利局长,小青山水坝工程副组长之一蔡志奇。 在确定了对方是谁后,蔡志奇的声音有些吃惊:“古秘啊,有什么指示?” “我们之间还要这样客气?谁指示谁啊。”古越呵呵笑着说。 “古老弟,好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陌生了。”蔡志奇立刻从善如 流地换了一副亲热的口吻,但并没有放松自己的警惕。 “想我那就见见面吧。”古越装作随便地说。 “那中午吃个便饭?”蔡志奇迟疑着说。 “你安排吧。”古越一口答应。 “就我们俩?不约他们了?”蔡志奇审慎地问。 “就咱们俩吧。”古越早就考虑好了,淡淡地说,“人多不好说话也打眼。今 天我心情有些郁闷。”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比较模糊,如果是工作上的事,突然需要他这位水利局局 长分忧解难,不用想就可以确定是麻烦的事,至于私人感情方面,根据他们以前的 交往,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欲求,而且从来不跟他们讨 论这方面的话题。 “要不我们去菲菲,那里菜品不错,如果觉得我们两人少,还可以找两个小妹 陪着喝两杯。吃了饭可以泡泡桑拿,轻松轻松。”蔡志奇故意试探着说。 “好吧,你熟悉,那先订个房间,到时我们分别去就行了。”古越同样没有表 示异议。 十分钟后,蔡志奇打来电话,告诉了房间名称。古越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耍了 一个小花招。他到路进超的办公室,对这位办公室主任宣称,他陪许书记出去办点 私事,有什么事打他的电话。如果许桥真要决定弃用他,至少在变成事实之前他不 想让任何人看出来。 一刻钟后,他们在菲菲休闲会所的二月春风厅里见了面。蔡志奇先到,但并没 有像他在电话中说的那样找了陪酒的小妹。这位老练的政府官员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同时老马识途地安排了两个特色菜,另外再配了两个小炒,非常简单而不俗,但酒 却相对隆重:他自己是极品五粮,为古越准备的是极品干红,酒的消费几乎是十倍 于菜品。 “都说喝葡萄酒的人,浪漫,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古秘有什么绯闻。”蔡志奇一 边为古越倒酒,一边笑着说。这句话是他的套话,在三个月前,他们时常的聚会中, 水利局长每每为市委书记秘书倒酒时,都要唠叨这句话。 “谢谢蔡哥还记得小弟这点爱好。”古越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叩,表示感激。他 并非不能喝白酒——西川这个全国数一的白酒大省,当年评选的全国六大白酒名酒 中就占了五种,号称“五朵金花”,在商州官场,基本上每位政府官员都练出了一 身好酒量,但不是应酬场合,古越还是喜欢选择温和醇厚的葡萄酒,正如在廖俊, 苏文佐,钟元洪,甚至唐忠这干人中,当他决定重新回头寻找自己的盟友时,他第 一个选择的是“温和醇厚”的蔡志奇。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