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2) 贾七一不太懂历史,更不明白古人是怎么想的。他照着铁砣子狠瞪了几眼,依 然没发现这大铁块的用处,难道古人全是吃饱了撑的? 别看小胡子人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儿却玲珑到家了。他微笑着道:“铁砣子是 五八年留下来的,岁数比我还大呢。虽然算不上古董,可也是我们乡里最出名的物 件了。” 贾七一更加迷惑了,这个玩意儿要真是蛮荒时代的产物,或许他还能理解。古 人的脑子在构造上终归与现代人有些差异,想得离谱也不算新鲜。可这东西是五八 年的,不过才四十来年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忽然贾七一脑子中闪现出一个极为浪漫的念头,难道铁砣子是国家研究核武器 时,已经废弃的特殊部件,扔在这儿的?那可真值钱啦,最起码它见证了一代人艰 辛奋斗的历史啊!想着想着,贾七一觉得这个推测越来越靠谱,不禁对铁砣子产生 了由衷的敬意,他甚至想向铁砣子鞠躬了。 小胡子见贾七一许久不语,以为他不感兴趣了。不禁有些怅然地说:“也是, 你们北京人什么没见过?这算什么。” 贾七一不得不拉住他,满脸诚恳地说:“你说你的,我还真没见过。” 小胡子欣慰地笑了,他使劲拍了拍铁砣子的表面,发出“啪啪”的声音,显然, 铁砣子是实心的。小胡子道:“这铁砣子是我爷爷留下的遗产,现在让我烤羊吃, 也算是惠及子孙了吧?” “你爷爷是搞秘密工作的?”贾七一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小胡子原来是功勋之 后啊,那还真应该另眼相看了。 “你怎么知道的?”小胡子刚拿出一支烟,听贾七一这句话,烟都掉地上了。 “真不愧是北京来的,你小子是瞎猜的还是认识我爷爷啊?啊不可能,不可能!我 爷爷死的时候还没你呢,要不就是你家的上辈人在我们这一带打过游击?后来进城 啦,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们家从祖爷爷开始就住在北京,连外地亲戚都没有”贾七一觉 得,打过游击的人后来搞原子弹也不奇怪,当年深入戈壁滩的老同志有不少是老八 路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胡子摸着嘴上的胡子,满脸狐疑。 “我瞎蒙的,”贾七一嘿嘿笑了两声。 几秒钟后,小胡子在贾七一脸上实在找不出线索,只得道:“我爷爷解放前是 打过游击,要不,那一小队鬼子能报销吗?解放后他就当上公社书记了,五八年的 时候国家搞大跃进,国家要把1030万吨的钢铁产量翻一翻。我爷爷响应国家号召, 让大家把家里的废铁全捐出来。可你猜怎么着,这群人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把自己 家的铁物件全藏起来啦。我爷爷没招儿,只好带着人挨家地抄,什么铁锅铁碗火筷 子煤油灯全抄回来了。我跟你说,连一般人家门上的把手都卸下来了,就那两年咱 们蛤蟆乡连耳挖勺都找不出来。我爷爷走了一圈儿,公社里连拴狗的链子都没了, 我爷爷这才放心。然后我爷爷把全公社的铁都扔在这儿,砍下树就烧,炼铁。那叫 壮观!火一烧就是半个月,附近山上的树全砍光啦,最后就剩个铁砣子。” “白炼啦!”贾七一的心忽悠一下就落地上了,刚才那点儿崇敬感就跟放个屁 似的,没了。 “谁说白炼?这是上级的任务,我们公社炼铁300 吨,我爷爷完成任务啦!全 省第一,地区通报表扬我爷爷,那是多大荣誉啊!” “300 吨就全省第一啦?”贾七一的口气中明显出现了嘲讽。但他不能太过得 罪这小子,万一恼羞成怒,人家把自己放到铁砣子上烤可怎么办? 小胡子说得兴奋,连想都没想就说:“300 吨是拿不了全省第一,可县委书记 在300 的后面加上了一个零,这不就第一啦?” “铁砣子就这么扔着。”贾七一真不能相信,砸了全公社人的饭锅,砍了几座 山上的森林炼出的铁砣子竟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那还能干什么?你说这东西能干什么用,就是卖废铁行,可谁能运得走啊? 我用它喂羊就是它的最大价值,嘁!”小胡子觉得自己说话太多,手往后面一伸, 随从立刻把茶缸子递了过来,他大大喝了一口。“这么着吧,你们要是在咱们开发 区投资,这铁砣子就归你们了。没准好好开发一下,成了旅游点也不一定呢。” “是,我回去向老板汇报。”贾七一觉得自己呆下去实在没意义了,开发区的 三通一平没见到影儿,倒白落了铁砣子。他想不出还能与这家伙再说些什么,只好 提出要回宾馆。 小胡子似乎也累了,命令手下人开车送他回去。 吉普车驶出蛤蟆乡的地界,贾七一竟大出了一口气,这地方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快到宾馆时,贾七一忽然想起个问题,拉着司机问道:“你们乡长是怎么当上乡长 的?” 司机就是昨天往驴屁股上浇热油的家伙,他惊奇地看了贾七一一眼:“我们乡 长的爷爷是公社书记,他爸爸也是公社书记。现在公社改成乡了,当然是我们乡长 当乡长了。” “这东西还世袭呢?”贾七一发现司机表情迷惑,赶紧解释道:“就是说,乡 长的位子怎么能传辈呢?” “当然应该传辈啦!羊的爷爷是被咱们吃的,羊的儿子、孙子自然也要被咱们 吃。他爷爷是书记,他是老书记的孙子,他就应该是乡长,人家是特等人!”司机 怜悯地望着贾七一,好像这个城里人是个天大的傻瓜。 贾七一欣慰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老天爷保佑,幸亏自己不是毛驴或者山羊, 幸亏自己生在北京,幸亏自己不是农民,反正该庆幸的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