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事了(2) 一见面周胖子听说他们要去保平,立刻就摇头了:“不能去,那地方离沧州太 近,抢车的特别多。” “走高速,市区对市区,不去郊区。”贾七一安慰他。 “那——那我白去呀?”周胖子还是那副德性。 “你他妈去不去?”贾七一急了。 “上车。”周胖子亲自给他们开了门。 上车后,贾七一突然想起了方路,他和周胖子也是朋友。于是问:“方路和小 凿子怎么样啦?”方路后来和一个外号叫小凿子的女人结婚了。 周胖子笑道:“这俩家伙快玩儿疯了,上回去夏威夷正好赶上非典,结果让美 国人给隔离了。两人在夏威夷海滩上晒了一个月太阳,晒得身上都起泡啦。” 贾七一和周胖子同时大笑起来,但二人的笑声只延续了几秒钟就停止了。他们 看到了舅舅矇眬的泪眼。 出租车沿着去狗子沟的道路前进,直奔六里桥,然后开上了高速路,当然这次 的路程近多了。 贾七一的嘴从来都是闲不住的,他望了望前排的舅舅,不怀好意地说:“舅舅 是包工头,您早晚要发财,肯定得发财。您手下的人是中国最前卫,最优秀的人才 了,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 周胖子哈哈笑起来,可舅舅却没听懂他的胡言乱语,茫然地瞪着眼,不说话。 贾六六却怒道:“别拿老实人打镲?” “谁跟你闹着玩儿了,我告诉你,别瞧不起民工,民工是中国最早实行年薪制 的。在国外只有大公司的CEO 才实行年薪制呢,民工够前卫的吧?头多少年人家就 和世界接轨了。”贾七一嚷嚷道。 贾六六乐得浑身颤悠,可没哆嗦几下肚子里便咕噜一阵乱响,贾六六大叫道: “服务区停车,千万别忘喽。” 这一路贾六六可遭罪了,由于紧张过度,肠炎更厉害了。每到服务站他都得去 蹲一会儿,急得舅舅抓耳挠腮却毫无办法。结果两个多小时的路,硬是跑了四个钟 头。 按下贾六六他们去保平的事不提,就在他们在高速路上折腾的同时,刘小灵又 遭遇到了一天中的第二次打击,其打击强度远远超过了张校长的拜访。 没错,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在贾七一打来电话的十分钟之后,又一 位客人敲响了群工部办公室的门。 此时刘小灵正等小赵的消息呢,来人的猥琐形象顿时让她恶心不已。 门外站着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人瘦得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刘小灵清楚, 形容一个人瘦削大多用黄鼠狼代替,黄鼠狼有多瘦她没见过,可门口这位爷绝对比 黄鼠狼的瘦肉率高。不光是身上瘦,脸上更瘦,那高突的颧骨能当标本,腮帮子顶 端都带着尖儿了。这位爷不仅瘦得出奇,也脏得出奇,他穿着身旧式的工作服,领 口、袖口、胳膊肘、衣角上全是油泥,黑亮黑亮的,能照出人影来。衣裳脏,人也 脏,手指就是十根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胡萝卜,指甲和手指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区别。 刘小灵与来人对视了一会儿,看不出这家伙的路数。 此时来人终于说话了,口气里带着股怯生生的味道。“您是不是群工部的刘大 姐?” 刘小灵本来够烦的了,一听这话,鼻子眼儿都翻起来了。自己还不到三十呢, 这位爷没有四十也差不多了,可他管自己叫刘大姐,这不是骂人吗?她强忍着怒气 道:“您是不是走错门了,我这儿不卖废品。” 来人干笑两声:“我不是收废品的,我是修自行车的。” “我没有自行车,您……您……”刘小灵的心转速度能赶上超级计算机,她立 刻联想到,前天在花店采访时,花店女老板花如玉说过,超然的爸爸就是修自行车 的,难道就是这位爷。这回轮到刘小灵含糊了,她清了清嗓子,马上客气起来: “您怎么称呼呀?” “我叫超佳。”来人道。 “啊?您请进,请坐。”刘小灵赶紧把超佳让进屋里坐下。由于张校长的到来, 让她对超然的看法发生了转变,她再不敢怠慢与超然有关的人了。何况这个超佳与 超母、超然口中的那恶霸相差甚远,完全就是副废物点心的样子。 看样子超佳的性格与他的名字也不符,这是个很腼腆的人,坐在刘小灵对面, 脸红了好几次都没说出来。 刘小灵不得不先开口:“您是超然的父亲?” “是,我是他爸爸。不不不,我哪儿敢当他爸爸呀,他现在是我爸爸,他爸爸 是导演。”可能是过于紧张吧,超佳语无伦次,甚至像是胡说八道。 “那您来找我有事吗?”刘小灵慢声细语地问。 “我是,我是来投诉的。我知道你们记者都是国家的人,都是高人,可你们总 得听我说一句吧。我,我——我冤哪我。”说着超佳双手抱着头,竟“呜呜”地哭 了起来。这一来刘小灵慌了,她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抱头痛哭,而且哭 得异常伤心。她手足无措了,又是端茶,又是安慰,就差抱着超佳的脑袋安抚了。 还好,超佳知道适可而止,哭了几声就停住了。 “您有话就说吧,到我这儿来的都是投诉的。”刘小灵已经不相信花店女老板 的故事了。就凭超佳这副德性,还能有外遇?超然他妈不把他掐死才怪。 “我真冤。”说着超佳从口袋里拎出张揉皱了的报纸,抚平了,摆在桌面上。 “这是昨天的报纸,你们,你们怎么那么说我呢?照你们的意思我都成陈世美了, 我怎么能当陈世美呢?人家陈世美有学问,模样也精神,您瞧瞧我!”说着,超佳 摊开手,抖落了几下,顿时有些灰渣粉末飘了起来。 “您怎么了?”刘小灵紧张捂住口鼻,这小子可真没教养。 “您看看,就我这身子骨,我能娶得了公主吗?再说人家陈世美是状元,我是 修自行车的,人家公主能看上我吗?你们说超然他妈说我在外面有四个女人,你们 也信哪?你瞧瞧我这身子骨,四个女人,一个我都受不了,那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你们还说,我欺负他妈,就我?”超佳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委屈。“我不怕寒碜, 我跟您说吧,我和超然他妈一起过的这些年,我最少得挨了两千回打。我欺负她? 我躲着她还来不及呢。您看看……”说着,超佳挽起袖子,露出了伤痕斑斑的胳膊。 “离婚两年多,全留着呢。您看看,这是她拿钳子拧的,这是她拿剪子戳的,这是 她咬的,她咬人可疼啦,不见血不撒嘴。” “为什么呀?”刘小灵惊得连连喘大气。 “她恨我没能耐呀。” “那她想让您有什么能耐?” “我哪儿知道啊,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当大款?可咱哪儿知道该怎 么当大款呀?我都没见过大款什么样。”超佳急得双手在头上乱胡噜,头屑星星点 点地落在桌子上,刘小灵使劲按着胸口才没吐出来。超佳接着道:“我跟您说吧, 我们呀以前是同一个工厂的,经人介绍就结婚了。我这人是没能耐,可在工厂里混, 要那么大能耐干什么呀?他妈的我们那个倒霉厂子不景气,后来我们就全下岗了。 后来超然他妈病了,疯了,天天跟我打架。有时候一天能打两回。早上一回,晚上 一回,中间我去修车呀,就算是躲过去了。” “真有病,假有病?”刘小灵不大信。 “真有病,超然他姥姥就是死在精神病院里的。超然他妈最不是东西了,根本 没跟我说过,我是结婚后才知道这事的,看来精神病和心肌炎都遗传。您说我是不 是受害者,摊上两个病秧子,还得天天挨打,钱就花扯了。” “那怎么不去看病呢?” “看了,是焦躁症,还没到神经病的份上呢。人家医生让她住院,可咱住得起 吗?大病统筹里全是该死的病,根本没这条啊。住院只能是我们家自己出钱,可我 们家哪儿来的钱?”此时超佳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越说越起劲:“其实我不想跟 超然他妈离婚,她现在这样也挺可怜的。是她自己要离的,她硬说我外面有人,不 离婚就动菜刀,谁受得了?一离婚她就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一年搬三回家, 就怕我找到她们。逢人就说,我要找黑社会的报复她们娘儿俩,我都不知道黑社会 的门朝哪儿开。” “那超然呢?”刘小灵很关心超然的态度。 “超然跟他妈一样,打小就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修自行车的,给她们娘儿俩丢 人现眼啦。走在街上从来不带叫我的,在幼儿园里就说他爸爸是导演。” “在幼儿园里?” “可不,五岁的时候就说他爸爸是导演,不是我,还说将来要当演员,要挣大 钱。我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教育的,她妈自己也这么说,她说她认识个导演,孩子 是导演的。您别笑,我真不信,导演凭什么看上一个神经病啊?有那么不开眼的导 演?我明白,超然百分之百是我的儿子,我绝对是超然的亲爹吧。您看看超然像不 像我,就那瘦样儿,不是我儿子都新鲜了。可她们娘儿俩就是不认。您说说,现在 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啊?狗都不嫌家贫,可现在的人都嫌家里穷。我是没本事,可我 也没让他们娘儿俩到大街上要饭去吧?我修自行车,一个月也能进个千八百的。没 让她们饿着啊。”超佳说得唾沫星子横飞,鼻涕眼泪一块儿下。 刘小灵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你是没让他到大街上要饭去,可他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