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人都有多重性吗?难怪有人说,有些人在外面是一个面孔,家里是 一个面孔,情人面前又是一个面孔。那么情感呢?那些娓妮动听的言辞 呢?是环境改造了人,还是人改造了环境? 洪强主办的天才文艺社办班才两期,就接到一些告状信,有的是由文化部门转 来的,也有的是由报社转来的。一个学员在信中说。“这种培训是大骗局,是一群 文化骗子骗钱。”另一个学员在信中说:“文学班,文学班,实际上是诗歌大杂烩, 天子脚下更应该反腐败。” 还有一封信直接寄到宣传主管部门,要求退钱。 这可急坏了洪强。 老庆出主意说:“组织一些学员写表扬信,寄到有关部门,每人都签个名。” 牧牧出主意说:“摆几桌宴席请请新闻出版、工商部门的头头脑脑,压压邪气。” 黄秋水说:“咱们又没出格,怕什么,几个神经病人闹事,翻不起大浪。” 露露说:“怕什么?!要认真总结经验。我这个书屋买几个书号,给你们每人 出一部诗集,每次办班,用车运点书,你们签名售书。保证人人满意。那些学员买 了你们签名的书,准乐开了花,参加培训的人会更多。” 洪强一一认真照办,果然灵验,再加上黄秋水在文学界德高望重,打几个电话, 从中疏通,平安无事。 露露催促黄秋水、飞天、雨亭、牧牧、老庆加紧整理自己的作品。黄秋水、飞 天、雨亭都出过诗集,飞天出的最多,共有6部,发行经久不衰,盗版蜂拥而上。他 们3个人将出版过的诗集稍加整理,便交给露露。只是急坏了牧牧和老庆,他们两人 作品太少,牧牧添了一些已发表的报告文学、人物通讯、随笔、散文总算凑了12万 字。老庆绞尽脑汁又写了一些诗,把以前写的顺口溜也搜集进去,才8万字。露露看 了,说:“薄点就薄点吧,出个小窄本儿,也可以。” 露露把5部诗稿凑齐了,托人做了封面、封底,准备在每部书的勒口配作者的照 片和简介。她又犯愁了:原来,如今新闻出版署三令五申,严禁买卖书号,协作出 版的图书必须是学术著作。5部诗集需要5个书号,怎么办?她找出版界的一些老关 系,可是这些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一样。 露露打电话找雨亭,雨亭说:“这事好办,5部诗集搞一个‘中国当代天才诗人 丛书’,只要一个书号就行了。” 露露为难地说:“一个书号也不好办。” 还是黄秋水有办法。他和一家出版社负责人是至交,但这位负责人贪财好色, 一是喜欢钱,起码要5000元审稿费,二是喜欢泡妞。 露露满口应承,她说:“谈判时带着新颖,酒过三巡,递上个信封就行了。” 露露找到新颖,请请他在天伦王朝饭店吃西餐自助餐,然后把来意说了,新颖 听了,有些为难。 “我去参加谈判可以,但是让我跟他上床,我可不干。”新颖尽管腼腆,可是 在这个问题上决不含糊。 露露一听就火了,“知道你是金枝玉叶,谁让你跟他上床,就是去吃顿饭,在 卡拉OK厅唱唱歌,跳跳舞。” “你请个三陪小姐不行吗?” “人家歌厅玩够了,对那些骚货不感兴趣,他喜欢良家妇女,而且要有品味的。 你要不愿意,我就去找银铃,不过她就是古板点。” 新颖见露露生气了,于是说:“好,我舍命陪君子,看你和洪强的面子,就是 鸿门宴,我也去!” 露露一听,露出笑脸,说道:“这就对了,不会让你尴尬的。” 这一席谈判真是成功,想不到新颖有张有驰,喝酒喝得尽兴,唱歌唱得动情, 跳舞跳得潇洒,那出版社负责人喜上眉稍,满口答应,最后一抹嘴,将信封掖好, 美滋滋打道回府。 露露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也是十分欢喜,立即差阿毛将5部诗稿找人用电脑 打印,然后差阿毛送到出版社交给那负责人。 可是过了六七天,出版社毫无消息。露露打电话给那位负责人黄某,黄某不在 办公室;她又打到出版社总编室,总编室的人说他没有出差。于是露露打电话呼他, 黄某回了电话,电话里他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诗稿还有些问题,有的作品质量不行; 一会儿又说责任编辑的孩子病了,责任编辑把诗稿带回家去了。 露露明知他心中有鬼,又不便发作,只得耐心等待。又过了10天,出版社还是 没消息。她沉不住气了,又呼那位黄某,黄某回电话问道:“新颖小姐最近怎么样 了?能不能让她到我家里来一躺,我家住在方庄城园……” 露露再也忍不住了,压低噪门道:“我认识反贪局的人。” 对方说:“受贿有罪,行贿也有罪,何况是用美人计勾引国家干部。更何况两 个人的事,说也说不清楚,千古之谜,烛影齐声啊!……”“ “你……你他妈混蛋!你还是人吗?!……”露露急得一口痰涌上来,塞住了 嗓眼儿,一险些背过气去。 回到书屋,阿毛见她一脸怒气,脸色苍白,关切地问:“谁欺负你了?” 露露也不回答,来到自己房中,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愿动弹了。 她深知新颖就是被打死也不会干那种事。这个黄某真可恶,得寸进尺,还没见 过这样不要脸的!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新颖打来的。 “书号下来了吗?” “还没有,出版社有三审制,我想很快就会批下来的。”露露不想告诉她真情。 “出版了送了一套,我要好好拜读,听说老庆还为我写了一首长诗。” 露露在看稿时,见过老庆这首诗,虽然语感差一点,也是情真意切,看得露露 险些落泪。 打完电话,露露躺在床上发呆。 近来,她一直忙于书屋业务和《中国当代天才诗人丛书》的出版发行,已有5天 没有回家了,她的美国丈夫每晚10时都要和她通一次电话,每次都要通话1小时以上。 这个美国鬼子可不像朝鲜战场和越南战场上的那些凶神,他是贵族出身,家住芝加 哥,很有绅士风度。他的和蔼和耐心使人吃惊,汉语也说得很好,还会做沙拉和牛 排。他在北京有许多女学生,但露露发现他01互相尊重。每逢圣诞节,汤姆的学生 们总会带来一堆贺卡和一串笑声。贺卡上总是写着英文,她们亲妮地称他为“亲爱 的大鼻子!’,还有的称他“亲爱的红鼻子大叔”,因为他是红界头。汤姆比露露 大20多岁,露露也总是戏谑地称他“汤姆大叔”。汤姆大叔除了打字就是看书,每 到晚上总是趴在书房里的写字台上,就像一只大白熊。 汤姆现在干什么呢?露露想。他一定又趴在那昏暗的台灯下看着厚厚的外文书, 或是在电脑桌前熟练地敲着按键…… 他的旁边一定放着那个印着鸳鸯图案的景泰蓝磁盘,盘内人着弯弯的黑黑的大 菱角,他特别喜欢吃中国的大菱角。冰箱里不知还有没有羊肉串了,汤姆还特别喜 欢吃中国的羊肉串。可惜他不会炸,每次炸羊肉串时,油都要溅到他的衣服上。露 露喜欢吃美国的巧克力,汤姆总是从商厦给她买来许多巧克力,当他看到她吃得津 津有味的样子,总是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们的小别墅有一间房子,露露完全仿照美国的居室装修和布置,好让丈夫住 得更舒适一些。汤姆业余爱好油画,露露就做他的人体模特,有时她一丝不挂在屋 内走来走去,让他捕捉女人体的线条和感觉。每当画作完成,汤姆总是把她揽在怀 里。露露想到这里,竟淌出了眼泪。 书屋这间只有12平方米的小屋,成为露露的临时栖身之所。一张单人床,一个 组合柜,几把椅子,一个小写字台。壁上是淡蓝色喷漆装饰,吸顶灯呈花瓣形,泛 出金黄的光彩,壁上有幅飞天写的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神。 “笃、笃、笃……”有人敲门,是阿毛。 露露熟悉阿毛的气味、阿毛的声音。阿毛的喘息是粗重,他喜欢出汗,天生腋 臭,却有一副佛爷心肠。他干活利落,手脚麻利,别看瘦小,双手像钳子一样,很 有力气。 “有事吗?阿毛。”她问。 “卫生间收拾好了。”阿毛说。 露露要到卫生间冲个澡,阿毛便把卫生间收拾干净。平时书屋的两个女服务员 也使用这卫生间,阿毛生怕委屈了露露,清扫卫生间时多用一了些洗涤剂。 阿毛离去后,露露依旧躺在床上。 钱已付了,书一定要出,可是书号难求。那个出版社的黄某真是贪得无厌,他 想占新颖的便宜,怎么办呢?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黄某的嘴脸:五十多岁,过早的秃 顶,双眼挤成一条细缝,一身贼肉,肥得流油。 她记起黄某给他的那个地址。 蓦地,她翻身下床。她已下了决心,亲自去会一会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就是 火坑,她也要跳!万事俱备,就差这一哆嗦了。 露露走进卫生间,卫生间狭小,只有几平方米,马桶旁边挂了一个西门子牌电 淋浴器,对面有一排挂衣勾,洋灰地被阿毛拖得净光。露露褪了衣服,扭开开关, 温热的水柱倾射而下,像细小的瀑布,顺着她乌黑的头发,沿着身上那些沟沟坎坎 泪泪地滑淌而下…… 露露来到方庄那位黄某的家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她在18层楼的3号房门前, 颤抖着按了门铃。 门开了,黄某穿着睡衣出现了。 “哦,是你?新颖小姐呢?”他不禁喜形于色。 新颖小姐身体不舒服,我一个人来了。” “这么老远,让你跑一趟,快进来,进来”,他把露露领进房间。 他住三室一厅的房间,房内富丽堂皇,论装修、摆设在京城都是上乘:客厅内 光彩璀璨,紫红色罗马尼亚组合柜顶上,一只老鹰标本怒目而视,展翅欲下。35寸 的彩色电视机屏幕上正放映着VCD影碟片《脱衣舞娘》。 黄某没有坐下,“你家里人呢?” “唉,独身苦哟,老婆离婚了,女儿出国了,高处不胜寒哟。” 露露声音有点打颤儿,“我来替代新颖,可是你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会让黑社 会的哥们卸下你一条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还是有缘份的,先跳个舞吧。”他打开了音响, 播放靡靡之音,又放暗了灯光。 “不用跳了。”露露淡淡地说。 于是黄某紧紧抱住她,在她脸上乱吻,“那就难为你了……”他把她抱起来, 扔到卧室的床上,然后扑了上去…… “别弄坏了我的衣服……”露露说这话时简直要哭出声来。 这时,门猛地被撞开,一个人旋风般冲进来,一柄冷森森的尖刀抵住黄某的脖 颈,这个人是阿毛。原来,阿毛见露露神色惊惶,又见她不辞而出,便不放心地悄 悄跟随她来到这里。 “阿毛,别胡来!”露露认出了阿毛,尖声叫道。 黄某吓呆了,一道黄黄的浊流湿了裤子…… 阿毛怒目而视,不吭一声。 “我明天就去办,你们派人来社里取好了……”黄某绝望地说完,瘫软地地上。 第二天,阿毛到那家出版社取到了书号和诗稿。 露露办事果然麻利,10天后,《中国当代天才诗人丛书》的5部诗集样书摆在了 名流书屋的办公桌上。 雨亭看到自己的诗集问世,十分欢喜。两年前一家出版社出版过他的诗集,可 是诗歌不好卖,5个月后,全国的新华书店只征订160本,出版社不愿出版了。这可 急坏了雨亭,最后与出版社商定,自己包销2000册,那部诗集才没流产。露露出版 的这部诗集,塑料压膜,封面上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画面恬淡疏雅, 茫茫大雪之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老翁安坐江岩,悠然垂钓,旁若无 人。左上角有一行隶书:中国当代天才诗人丛书,右侧一行竖排行书:雨亭诗集, 右下侧有“雨亭著”的字样;再往下是雨亭龙飞凤舞的签名,左下侧印着出版社的 名字,勒口印着雨亭的头像彩照,彩照下是雨亭的简历。丛书的前言是风格特色; 《黄秋水诗集》的封面是澳大亚利的风光,由电脑制作。《飞天诗集》的封面是一 幅敦煌壁画,风姿各异的飞天飘飘而落;《牧牧诗集》的封面是一片彩纹,有些印 象派色彩;《老庆诗集》的封面是女神新生的图案。 有了这些诗集,在第4期全国文学培训班上果然增加了光采。雨亭讲课后,洪强 叫人搬来他的诗集,学员们果然都来购买,并纷纷请雨亭签名。露露在电话里听说 了,露出了笑容,总算没有辜负她一番辛苦。露露请来些新闻记者,在名流书屋开 了一个小小的新闻发布会,每个记者都领了一套诗集和一个信封,信封里的酬金自 然是个小秘密,随后又在附近饭店摆了两桌宴席。几天后,北京的报纸上便发了诗 集出版的书讯,有的报纸还发表了诗评和专访文章,这番炒作果然有些效应。不久, 名流书屋就收到许多少男少女需要购买诗集的电话,想买《飞天诗集〈的电话居多。 梦苑在北京某报上见到了雨亭的专访文章,于是打电话给雨亭。 “雨亭,又有大作问世了,祝贺,祝贺!”她的声音里流露出羡慕之情。 “你这些天飞到哪儿去了?老公走了吗?言归于好破镜重圆了吧。”雨亭的话 里有挖苦之意,又有几份责备。 “镜子没有碎,就是没有光彩,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托你的福。” 晚上,你们在大华影楼见面了,放映了电影是《红粉》。豪华影厅里一片黑暗, 两个人依偎在黑暗中最后一排一个双人软皮座上。 梦苑小声地说:“吴欢好像闻到了什么味,他几乎每天晚上给我来一个长途电 话。他说雇了一个人,随时跟踪我。有一次肯定是喝醉了,在电话里大声说,如果 我背叛他,他就……” 雨亭听了,心内一惊,他下意识地左右瞧瞧,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左侧一个双 人软皮椅上,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亲吻,旁若无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梦苑轻轻叹了一口气。 雨亭把新近出版的诗集递给梦苑。 “回去一定拜读。”梦苑接过诗集,放进挎包里。 “以后你再呼我,多换几个姓,上街时戴墨镜。”、梦苑从挎包里摸出一片口 香糖塞进雨亭的嘴里。 “咱们有点像搞地下工作……”雨亭讪笑道。 “就是地下工作嘛。谁叫我爱上你了呢,为了让我们的爱情地久天长……”梦 苑说着,把两条胳膊箍紧了雨亭的脖颈。 雨亭第一次觉得没有情绪。 已是期末考试阶段,雨亭为了不打扰梦苑,一直没打电话给她。这些天,雨亭 负责审阅一部重头书稿,是一位老作家写的三部曲,反映八年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 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群众坚持抗日斗争的事迹。雨亭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到这部书 稿上了,他深深地被这部书中的事迹所感染,妻子柳堤也帮他校阅这部书稿。 但是,对柳堤的倾心相助,雨亭没有丝毫的感动。他与妻子之间始终沉积着无 言的隔膜。有时,雨亭会想,我并不是一个鄙俗的男人,我对梦苑是真诚的,对柳 堤也并未过份。再说,作为一个真实的、现实中的男人,我还能再怎么样呢?我并 不想对家庭,尤其对女儿不负责任,我也不想对自己的生命和感情不负责任。 已经十多天没有与梦苑联系了,梦苑也没给他打电话。大学的期末考试已经结 束了,许多外地籍学生已开始陆续离京,梦苑却没有消息。 雨亭有些坐立不安了,他一连呼了几次梦苑,都没有回音。 他给梦苑的学校打电话,宿舍楼传达室的人说她不在屋里。 雨亭如惊弓之鸟,沉不住气,决定去学校找梦苑。 第二天上午10小时许,他来到梦苑的学校,走进宿舍楼,空荡荡的,偶尔有学 生拎着皮箱往外走。 他在梦苑宿舍门前停住了,不知为什么,他心跳加剧。 他贴在门前听了听,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轻轻敲门。 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门开了,是梦苑的同学小红。小红生得颇有灵气,一 副天真样,雨亭以前见过她几次。 “梦苑在吗?”雨亭急欲进屋。 “她已经3天没在这里住了,昨天晚上把行李拿走了,说是今天下午坐飞机回家。” 雨亭一听,脑袋一下炸了,眼前出现一片耀眼的金星。 小红道:“梦苑没给你打电话吗?那可能住在老师家里了。” 雨亭踉踉跄跄来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出租车司机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劝道:“天上下雪,肩膀扛着,大兄弟, 想开点,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爷们就什么也不愁!” 他没有说话,紧紧咬着嘴唇,任泪水往肚里流。他拼命克制自己。 首都机场到了,他付了钱,飞也似奔进候机大厅。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没 有找到梦苑。他见飞往海口的飞机还有1个多小时起飞,心想,如果梦苑前来,必定 先在窗口买机场建设费,于是在窗口附近待候。 过了一会儿,梦苑果然气喘吁吁出现了,她拎着一个皮箱,满脸倦容,显得十 分疲惫。她的身后跟着一个20岁左右的男青年,他比梦苑矮半个头,瘦弱文雅,戴 着眼镜,推着一个有滚轮的大皮箱。 梦苑匆匆来到窗口前交费…… 雨亭来到她身后,叫道:“梦苑……” 梦苑猛地回头,见到是他,惊慌失措,脸色苍白。她下意识地拉起雨亭,往机 场检票处走去。 “你怎么来了……” 警卫拦住雨亭,因为他没有机票。 雨亭被堵在外面,梦苑也折了回来。 “你的行李呢?”雨亭的声音颤抖。 “我的行李在同学那里……”梦苑神采全无。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打起精神拉着雨亭来到窗口前。 “这是我的一个老大哥。”她指着雨亭对那个青年说,又指着那人对雨亭说: “这是我同学。” 雨亭问那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那同学为难地看着梦苑…… “他是哲学系的同学,帮我拿行李,来送我。”梦苑的脸飞红即逝,尽被雨亭 看在眼里。 “我这次走得匆忙,吴欢来电话说孩子病了,让我马上回去,我想在机场再给 你打个告别电话,反正还得回来呢。”她尽力掩饰着慌张和不安。 “我去打个电话。”那男同学有些尴尬,说完,溜进人群。 雨亭也不记得说了哪些话,他有些语无伦次,眼前一片模糊。梦苑东拉西扯, 有点无地自容,若是地上有个窟窿,她准钻进去。 一忽儿,她对雨亭说:“我要进站了,要提前检票和验身份证。” 雨亭冷冷地说:“你那个同学呢,你不等他了?” “不用,过两天他也要回家,他的家在浙江,他可能坐火车回去了。再见了。” 她拎起两个皮箱,朝进站口走去。 进入站口,行了一程,梦苑回头一瞥,这一瞥使雨亭终生难忘。她是在和他作 别呢,还是在寻觅那个同学?总之,这眼神有些疏冷,这眼神使他觉得她是一个陌 生的女人。 人都有多重性吗?难怪有人说,有些人在外面是一个面孔,家里是一个面孔, 情人面前又是一个面孔。那么情感呢?那些娓娓动听的言辞呢?是环境改造了人, 还是人改造了环境?雨亭一边想着,一边离开了候机大厅。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 沉重过。这一天是他有生42年来最难堪的一天。 雨亭昏昏沉沉达7天之久。梦苑乘机走的那天晚上来过一个电话,告诉他已平安 到达。她责问他情绪反常,说她在飞机上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她劝他别胡思乱想; 别忘了她曾寄给他的一张贺卡上写的格言:“多变的世界,不变的你我 这世界是多变的,你我是不变的吗? 雨亭陷入痛苦的思索中…… 第7天夜里,雨亭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与梦苑分手了……这一定是个好梦,雨亭 想,预兆着他将摆脱目前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他便觉得如释重负,精神大振,看到人世间一片阳光灿烂。 “此乃神助我也!”他暗暗想。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真是一句绝妙的格言。 银玲来电话通知他,今晚在老庆家里举办沙龙活动,主题是:评说北京人。 老庆家未免简陋一点,冰箱内空空如也,两室一厅的住房,家俱简单朴素,组 合沙发倒是很有特点。露露做沙拉,银铃下饺子,水妮削水果,新颖切香肠;两瓶 中国红葡萄酒,一盘花生米,一盆沙拉,一大盘水果片,一盘水饺,这顿周末晚餐 吃得也算滋滋有味。 吃过饭,点了蜡烛,气氛异常温馨。飞天又创作了几篇新作,大家鼓掌欢迎飞 天朗诵。 飞天笑道:“我可以朗诵,但朗诵完了,让黄秋水讲一个幽默故事。” 黄秋水刚从新加坡回来,变消瘦了一些,但精神矍铄,他满口答应。于是飞天 朗诵道: “种花的 女人 在自己身上暗藏了 蜂窝 花季太短了 叹息着,女人 暗自将那人笑出来的 音符 也一并掩藏起来 日出时, 她站立成 洞墙 繁藏的枝叶 在她阴暗的墙里 滋长” 飞天停止了朗诵。 大家听了齐声叫好。 黄秋水咳嗽两声,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乡下不识字的农民第一次到北京,当 他走到一个写有‘浴池’字样的地方时,觉得口渴,便走进去讨水喝。掌柜的见他 一身老农打扮,手里拿着油光发亮的烟袋,一幅滑稽样儿,以为是存心逗乐,便对 伙计说:‘给他打碗水来!’伙计便从浴池中舀出一碗水,乡下人接过来看也不看, 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待走出门,发觉味道不对,回去找掌柜的说:‘掌柜的,你 这水得赶快卖,有点馊了!’” 露露笑道:“这老农真是个土老冒了。” 黄秋水摸了一下秃顶,“这个笑话如果要是在‘文革’中讲,非打我个现行反 革命不可。” 洪强说:“现在宽松多了,不打棍子,不乱戴帽子,还是改革开放好。” 银玲朝露露笑道:“不戴帽子,不戴帽子,你还给人家老农戴个土老冒(帽)!” 大家哄堂大笑。 黄秋水道:“还是谈谈北京人吧。” 飞天首先道:“我赞颂北京人奔驰着阳刚雄健之气。‘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侠气,显示了北京人尚武重义,粗豪慷慨。” 银玲道:“我觉得北京人正直、勇敢、诚实,正直就是君子要骂娘,勇敢是一 种表现为随时准备去死的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害怕任何可怕的东西。诚实就是为人 真诚,实在,在暴虐面前敢于坚持真理,但它有别于老实,我觉得老实是一种性格, 是无能、窝囊的意思。” 新颖道:“对,说北京人诚实,是因为他们具有真诚实在的特点,北京人非常 实际,不论做什么,都给人一种务实的感觉。他们待人坦诚不欺,有一种君子风度。 连北京的城市风貌都表现出朴实无华的风格。‘礼尚往来’是北京人维系人际关系 的基本准则,北京人恪守一条格言:骗朋友仅是一次,害自己却是终身。” 水妮道:“我是四川人,我来北京这段时间,感到北京人非常幽默,幽默是北 京人的财富。有一次我坐1路公共汽车,汽车一晃当,不小心我把口红印在前面一个 北京男人的白衬衫上,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连连道歉。那个男人回过头,笑道: ‘没关系,不过我更希望你把口红印在嘴唇上!’你瞧,北京人多幽默!” 露露笑道:“没有一见钟情?” 水妮嫣然一笑:“你看,俗了不是?” 众人又是大笑。 水妮接下去说:“你们说了北京人那么多优点,我说说北京人的缺点。我觉得, 由于首都在政治生活中的特殊地位,都城崇拜,造成北京人盲目自大。历史政治风 云深深印在北京人的脑海中,社会深层变革使北京人在精神的土壤里找不着北。漫 长的冬季使北京人趋于懒惰,浮华的氛围与物欲的享乐,使北京人渐变为谨小慎微, 保守怕变。” 雨亭道:“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北京人是勤劳的,骆驼祥子的勤劳就是许多北 京人的写照,一幕幕历史悲剧的开幕和悲剧和落帷,一时风流转瞬而逝,悲欢盛衰 尽收北京人眼底;北京人敢于议论时政,在中国是最关心政治的一群,怎么能说保 守呢?” “你们四川人才保守,‘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闭关自守,坐井观天,雾气 朦朦,关隘重重。”露露也大声叫道。 “这可是说你们北京人,又没有说我们四川人。”水妮伶俐地抢白道,“北京 人的懒隋还表现在眼高于顶,不愿干服务业修理业一些粗活儿,宁肯下岗坐吃山空, 也不愿自力更生。” “我可不是北京人,我祖籍是河北宝低县……”老庆嘟囔道。 黄秋水道:“有句俗话,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宝抵县的剃头的, 你呀,比北京人还懒。” 水妮笑道:“这么说,北京人就够懒的了,他们宝抵人比北京人更懒。” 老庆涨红着睑道:“我们家可不是剃头的。我们老祖宗是清朝管带,管着不少 人呢。” 飞天道:“说起来我是半个北京人,我父亲是北京人,母亲是苏州人。我认为, 北京既是‘左倾’的受害者,又是传播者,北京曾是全国关注的焦点,它的红旗、 红书最多,而且还搞全国的大串联,使“红海洋”席卷全国,他们的人情被压挤得 最为卑微可怜,于是由衷地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水妮嘲讽地说:“北京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鸡’也比较多。 “可是在这些‘鸡’中,你们四川‘鸡’最多,”阿毛正在收拾碗筷,听到水 妮的话,冷不丁插了一句。 洪强一直陷入沉思之中,他见大家讨论热闹非凡,也发言道:“谁说天桥的把 式光说不练,北京人不仅在说,也在练,也在改变观念。北京人性格中显出更多的 顺适,历史上的政治风云与时代的痛苦,都使人生变得沉重,北京人从中悟出了顺 应生活的哲理,现在年头跟北京人叫上劲了,怎么办?不进则退!北京人提笼架鸟 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下海’、‘下海’,走出去,前面一片蓝天。邓小平邓大 人南巡珠海时说:‘中国穷了几十年,不能再等了。’这是20世纪中国的警世通言。 我也说一句北京20世纪的喻世明言:北京人,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走!我再说一 句北京21世纪的醒世恒言:北京是座桥,伸开你的臂膀吧,让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 汽车,尽收眼底。” 黄秋水也被洪强的一席话所感染,感慨道:“不要老埋怨春太娇嫩,夏太狂热, 秋大凄凉,冬太寒冷。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 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