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无名河(2) 姚媛进入音乐学院,敲开了舒逸文的寝室门。开门的是他的室友,说小舒傍了 个富婆,近半年一直住在外头。 她谢过他就离开了。 她拨舒逸文的手机,却一直拨不通。幸好舒逸文的另一个同学曾见过她,走上 来问她是不是找舒逸文。她说是的,可他不在寝室,手机也关了。那个男孩说舒逸 文确实不在校园住了,可他提供给了她舒逸文的另一个手机号,让她打打看。 于是她拨打那个号码了,可发现它同样关了机。 她只好走出校门,迈过马路,进入一家麦当劳,坐等舒逸文开机。 她没有发现对面人行道上的露天咖啡座坐着一个她认得的人,头顶上罩着一顶 遮阳伞。 看过舒逸文演奏的音乐专家们都说他的弹琴风格一是抒情,二为激情,抒情时 如晓风残月,激情处似大江东去。 这实际上等于说,演奏者的性格也具有同一特点。不错,他的这一性格双刃剑, 一方面叫他弹得一手个性化的好钢琴,另一方面使他具备情绪化的坏脾气。 他仍沉浸在悲痛中,呜咽如风,号哭如雷,自谴自责并没有减缓力度。 公寓租期还有三天就要到期了,因为姚娆意外死了,因为最近几个月以来,他 的任务是练琴参赛,而不是教学生赚取生活费,所以他没有能力续借下去了。 屋里的有些东西肯定带不走了,比如姚娆送的三角钢琴。如果带走它,那它就 将妨碍寝室室友的生活起居和送来迎往。他想卖了它,为此而感到无比痛苦:姚娆 给他的情欲害死了,现在,他连她送的贵重礼物都不能保留了! 当然,如果卖了它,参赛的一应费用基本上解决了。可这一点他老是加以回避, 宁可将不能保留它的原因归结到拿不走上头。 学院规定学生参加国际比赛,原则上费用自理;实在不能自理,而学生的水准 实在高的话,院方可以酌情予以资助。 就家庭状况来说,他是能获得资助的,然而最近以来,他在经济方面的巨变学 院上下有目共睹,自然就失去被资助的资格了。正因为如此,卖琴上路是他的唯一 选择,除非他放弃比赛。 假如姚娆的死延后三个月,或者比赛提前三个月,他必定会放弃比赛的。放弃 的唯一原因是他失去亲人似的情人了,短期之内状态恢复不过来了。但是这一重大 的赛事既然还要等上三个月,作为钢琴天才和贫家子弟,他就不能不负责任地加以 放弃。 他当年学琴起始于无心插柳,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他早已是音乐界 一名青年才俊了,不说他人对他的期望如何,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没有成名成家 的梦想。所以,放弃比赛意味着放弃梦想,辜负家人的期望,辜负国家的培养,辜 负发现他天才的那个老太太的辛苦培育,未免太自私了! 五岁那年,他常常跟着妈妈去县城卖菜卖鸡。一天傍晚,妈妈在街边辛苦叫卖, 他却听见一种陌生而亲切声音了。随着他的小脚丫子朝声源方向移动,他听清楚一 些了,听得更清楚一些了。就这样,他偏离妈妈的监视,登上县文化馆高高的台阶, 走入深深的庭院,最终在一间烂屋前停下了。他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一架 几乎破烂的钢琴前摆动消瘦的身子,动听的声音原来是从她的指间汩汩流淌出来的。 等老太太停下来喝茶的时候,他用小嘴哼出她刚才弹的东西了。老太太觉得奇怪, 回过头来,看见原来是一个小不点在哼。她不禁起身到他身边,问了问他是谁,然 后将他带到钢琴跟前,要他试弹几下。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家伙在刚熟悉琴键所 代表的音阶后,居然弹出她前面弹过的东西了,几乎毫无差错。于是老太太胸中的 使命感油然而生了。此后,她冲破重重阻力,出钱出力,悉心培养小家伙,从而彻 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可惜的是,她在小家伙考取观海音乐学院那一年夏天死于脑溢 血了。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小家伙方才晓得她的身世:出生于省城火车站站长的家 庭,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文革期间被发配到山区,通过嫁给县长的公子给调到了 县文化馆,从此天天弹奏县文化馆里的一架旧钢琴,而它很久以前是属于一个意大 利传教士的。 每逢想到自己的启蒙老师,长大成人的小家伙就泪如雨下,发誓要成为钢琴大 师。 今天,他又找到一条不能放弃的理由了,那是杨老师再三对他说过的:“你喜 欢的女人正在天上等着你独占鳌头呢!” 于是他坐回到钢琴前面,看着贴在墙上姚娆玉照。姚娆坦然自若朝他微笑,并 不掩饰眼角周围的细微皱纹。 “你不叫我放弃我就不放弃。”他对她说,“比赛既然还有三个月,我花一个 月的时间使劲悼念你,花两个月的时间死命练琴,到时候一定给你拿来第一名。你 看如何?” 他觉得好多了,于是继续收拾东西,将书啊谱啊什么的统统打包。他想知道时 间,因为没有钟与表,只好开了手机。 这么一来,他首先看见的不是时间而是短信了:“我是姚媛,正在音乐学院附 近的麦当劳。我等你开机已经一个钟头了!” 他想了向,直接拨了过去,让她来公寓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