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无名河(5) 无名河是本市的弃儿:从古到今,不论百姓、文人抑或官员,总是冷遇它,无 视它的存在,甚至都懒得给它起一个动听或不动听的名字。 其实,河名早已经取好了:无名河。 它一度是破烂之地,行刑之地,凶杀之地。然而到了日益讲究生活质量的今天, 它终于时来运转,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了。 现在,它两岸的烂屋通通拆除了,不仅保留下来一些古树老木,而且广植树龄 超过三十年以上的大树;每隔十步路,施加人们迟到的关注的目光,一盏盏草坪灯。 所以它已是本市著名的城市山林了,难怪本市的一位著名诗人在电视上说: “它给你一个忧郁的借口,给你一个抒情的诱因,给你一个宣泄的渠道,给你一个 激情的角落,给你一个哭泣的保障。” 难怪舒逸文一到无名河畔,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说:“这条河现在是我的 伤心之河了,幸好今天不是我一个人来!” “好地方,晚上一定更美。”姚媛想切入那两个问题,“可想而知,姐同你到 这里散步有多开心。——那你跟姐的关系姐夫发现没发现?” “她同那些太太跟我学琴的事焦和平知道,她后来单独跟我学的事没对焦和平 说。她每次出来都找很硬的借口。” “她太爱你了,所以勇气倍增了。姐说起过将来吗,跟你的将来?” “我很想成名成家,那样的话,就能娶她了。” “姐想过要离婚吗?跟焦和平谈过这方面的事吗?焦是怎么答复她的?”第二 个要紧问题她以连珠炮的形式问出来了。 “你的问题可真多!”虽然这么说,他暂时还没觉察她问这些问题的真实意图, “她跟焦说没说起过离婚,我不清楚。我问过她,她总说我就算离婚,再嫁的人也 不一定是你呀。我说我不管,起码我非你不娶。她笑着笑着,忽然难过了,说等你 到了三十,我都成老太婆了。” 因为事关重大,她握住他的手问:“你肯定姐从未跟姐夫说起过离婚!” 他凝视她:“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很好奇。” “她没说起过离婚的事,倒是经常说起你,说你像男孩,尤其是小时候。” 她几乎没听见,沉浸在偏执中,自言自语说:“姐那么不快活,肯定跟焦提起 过离婚啊!” “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我喜欢自言自语,姐这也跟你说起过吧?” “没说起过,她说你直筒子脾气,行动多,思考少。” “她为什么老是贬低我!”她情不自禁地挽住了,或许下意识将他当成从前的 焦和平了。 “怎么了!”他感到很意外。 “不就挽着你?” “你有个秘密对象了?没让家人知道?” “扯淡!”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抽出手来,与他保持相当距离了。 “这么说,我估计对了?” “怎见得我有那么一个人?” “你身不由己、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恋爱中的女孩的特点了:时刻需要往爱人身 上靠一靠。他是谁?” “如果有,你觉得他会是谁呢?”她决定冒险问问他。 “队友?省城富豪?就你的性格来看,爱上教练也有可能。” 姚媛脸色苍白,因为他的话多少触及她的秘密“恋爱”的边缘了:跟一个年长 者秘密好上了! “是给我说中了,还是因为别的事不开心?”舒逸文打量她问。 “你太能胡说八道了!我有闲工夫恋爱吗,我有合适的人爱吗!” “对不起!” “算了!”姚媛带头往前走,愈加深入无名河, 他跟上去说:“女孩都这样:三言两语不对胃口,七嘴八舌乱发脾气!” “还是姐好吧!” “是!”他忽然不走了,把住铸铁栏杆眺望缓慢移动的河水,又要迎风洒泪了。 她发觉了,走回来重新挽住他:“她没有死,你可以想像现在是她挽着你。” 他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也温柔了。说真的,你真还像她!” “只要你好受点,你可以将我当成她。”她也处在痛苦之中,不见得不需要临 时而突发的温情,何况她曾相当程度地接触过他,对他一直很欣赏。 就这样,他忽然就抱住了她。 她在他怀里哭了,越来越肯定姐姐是因为她太爱焦和平的时候不理智说出的那 句话而死的,所以说到底,是她让这个大男孩忽然失去至爱的恋人的。 “我好多了,”他说,“你倒哭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姐说过姐夫外面有女……女孩吗?” “她对焦和平的事不感兴趣,从来不说这种事。她不是一个为了报复丈夫有外 遇,自己也制造外遇的女人。她那么高贵,怎么可能跟踪老公呢?” 她觉得他是对的:姐姐不可能跟踪焦和平,结果发现自己跟焦和平好着。 他见她心不在焉,问:“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就问一个:你到底为什么来 找我?” 她见他目光锐利,立刻慌张了。 “你在调查你姐的真实死因吧!你问的都是重要问题,涉及到你姐跟你姐夫的 矛盾!” 她想否认,却无法否认,因为另一个人感觉到姐姐之死有问题,就等于帮助她 确认姐姐之死确实有问题。于是她挣脱出来,朝后退了。如果再呆下去,她惟恐这 个大男孩会朝自己大喝道:“我明白了:焦和平外面有人了,那个人就是你!难怪 你做贼心虚,问我你姐是不是发现你姐夫外面有人了!” 只是未来的钢琴大师暂时还没发现这一层秘密,只顾追上去抓住她:“你姐是 不是给谋杀的!你怀疑是焦和平干的,对吗!” 她当然不会对他说出尚未获得证实的怀疑,便挣脱道:“姐不是给谋杀的!姐 夫杀她太荒唐了!姐是车祸死的,你问交警大队吧!我找你,一方面是替姐安慰你, 另一方面是……” “不对,”舒逸文打断她的话,“你跟你姐一向不和睦,怎么会……” “血浓于水的道理你不懂吗!别以为你跟她睡过,就有权利贬低我跟她的姐妹 关系!”她真正愤怒了。 “好吧,我错了。那你来的另一个目的呢?” “我需要安慰你。” “我不明白。” “姐死了,姐将孤苦零丁的你托付给了我,我的机会来了。”她的这一番话尽 管并非完全是真的,可也并非完全是假的。 但她说完这些话,早已一溜烟跑走了。 舒逸文追了几步,看看追不上了,便停下来问道:“你几时回省城,还来找我 吗!你省城的电话能留下吗!” 她不回答,只顾往前跑,越跑越远了。 “好吧,那我来找你!” “千万别来找我!”她说,“我不住姐夫家,也不住老妈家,今天就回省城, 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