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送走母夜叉,醉汉又敲门(1) 第七回【送走母夜叉,醉汉又敲门】 宁非完全瘫软地挂在老妈子的手臂上,近于昏厥。她知道这不是她生长熟悉 的世界,也知道自己就像一个初生儿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是面对这般类型 的折磨还是第一次。 难怪说最毒就是妇人心,想要不留伤痕地折磨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银林满意地看到她被老妈子丢在地上,目光在手中的筷子上游移,“很痛苦 吧?可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我看到你简直就像吞了蠕虫在喉。他是我的东西, 你凭什么来染指?就算你先与他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配得上他 吗?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吗?能为他光耀门楣吗?看看你,现在连能否生养孩子 都是个问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宁非半迷茫地侧伏在地上,银林又说:“下次,试试看把辣椒水灌进你肺里 吧。” 因见宁非没有一点反应,高嬷嬷适时说:“二夫人体虚未愈,不宜久谈,还 不把二夫人扶进房间?!” 两个老妈子听了,忙不迭地又把宁非扯起来,拖拽着丢回了里屋的床上,打 点一番,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才出去。 高嬷嬷对银林说:“公主无须担心,没人看得出来。” 银林冷淡地往里屋瞪了一眼,转身离去了。 高嬷嬷在院子外大声说:“二夫人在里屋小憩,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她。” 秋雪被赶在院外不得进入,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伸手推门要去看看 情况。非是她安了什么好心,实在是她身上那什么三尸脑神丹还要靠宁非来向 “尊使”求取每季一粒的解药呢。 门没闩上,秋雪猛然推开门,忽见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待她回过神,只 见一枚木簪擦了她的额角插在门边上,顿时吓得她脚软。 原来是叶云清在屋子里听到外面响动,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出去救助是肯 定行不通的,事后他自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留下的那堆麻烦事难道还要让 她承担?好不容易等那两个仆妇把宁非丢回床上,他躲在一边都注意到宁非是完 全昏了过去。那些人走后,叶云清出来叫宁非,可怎么叫也没有反应,倒是手臂 里的身子越发冰凉。他因情急便没有到外屋检查门闩,让秋雪闯了进来。 叶云清顺手从头上抽了固发的木簪挥手射出,以作警告。 秋雪在外室连人都没看见就几乎丧了小命,惊得脚都软了,忙道:“奴婢知 错,奴婢立即出去。”她数日未曾听到泥尊使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原来 居然还在。 叶云清想了想,觉得留下秋雪也无妨,就道:“你留下,把门关了。” 秋雪赶紧反手把门扇掩好,门闩插实。她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擅自做主, 只能站在原地对内室询问:“泥尊使可需要什么?奴婢在此候命。” “倒杯水来。” 秋雪忙不迭地从桌上的竹篮里取水壶,壶里装了热水,因篮子里用棉花和布 面包裹了,到现在还是温热的。她找茶盏倒了半盏,拿进内室。 淮安朝廷数年前对黑旗寨发起剿匪之战,之后屡战屡败,许多不堪朝廷苛政 的流民纷纷跑上雁过山为匪。黑旗寨在淮安的名声一时无人能匹,堪称天下匪首。 御史院有人想出了妙法,放话说黑旗寨中都是茹毛饮血的妖人,骗了少男少 女上山,男的会被剖心挖腹下油锅,女的都被他们拿去做压寨夫人。 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朝廷散布的谣言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让人信服的 “事实”。自此后,民间渐渐对黑旗寨闻匪色变,再没有人愿意上山为匪。 秋雪听多了也信以为真。黑旗寨胜似瘟疫,能躲多远就要躲多远。 秋雪眼睛直盯着脚尖和地面的方寸地方,一步步挪过去,不敢抬头,尽量把 茶盏托得离自己远些。她想:泥尊使既然是黑旗寨里来的,不知是叶牛头还是苏 马面的手下走狗? 叶云清接过秋雪手中的茶盏,又吩咐道:“窗旁花桌的抽屉里有一个油纸包 裹,拿过来。” 秋雪不敢忤逆,取来给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中奇怪,泥尊使手里 还拿着茶盏呢,怎么打开油纸包裹?这个念头闪过去,秋雪暂时忘记了惊惧,抬 起头来看个究竟。 床帐被撩开挂在红铜花钩上,锦被半边搭在地上,半边盖在宁非身上。一个 身着青色长衫的男人坐在床边,头发披散在肩后,直达腰际,青与黑交织在一起, 侧面的耳廓玲珑光滑。秋雪说不出话地呆怔了,还没有看到正面,秋雪就已经断 定这是自己长这么大所见过的最吸引人目光的男人。 叶云清把宁非揽在手臂里,几乎就把她淹没了一样。他刚入徐府那阵,身上 脏得实是天怒人憎,好好的肤色都被掩盖在厚厚的油泥之下。 这些日子宁非不堪其脏,非要他把油泥用刀子刮了才消停下来。不洗不知道, 原来叶云清就是那包裹了泥糊糊的叫花鸡,剥开泥壳后,内里水嫩嫩一片。这代 人没有眼镜戴,否则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跌了眼镜,磕了鼻子。 他侧坐在床沿,青色长衫勾勒出修长的双腿和细瘦的腰部,黑色丝线描织的 襟口露出白色的中衣…… 秋雪咽了一口口水,直直地瞪在叶云清身上。 叶云清突然抬头,眼睛半眯不悦地看了过来,秋雪被那黯得不带星点亮光的 视线一罩,霎时间不由自主地匍匐跪倒在地。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叶云清说道。 秋雪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叶云清那一眼骇得她心神俱颤,好像自己被大卸八 块在地府里走了一遭似的。那不是个常人,将军身上也没有那种惯于凌驾于他人 之上的气势。可就算徐社楣上将军那种在战场上打滚数十载的人,也不会有如此 浑然天成一般的血煞之气。 叶云清把纸包放在宁非身上,单手把它打开,里面还包有几片参片,送了一 片放进宁非嘴里,才又继续一点点地喂水。 刚上雁过山那阵子,他还很年轻。和他一同上山的苏希洵更是个小少年,也 曾经生病发热,靠他照料,这种感觉很久不曾有了。很想念山上,想要尽快回去。 宁非觉得有温热的水流入喉咙,那个部位被伤得厉害,热辣辣地一片都痛。 她意识渐渐回转,睁开眼睛看到是叶云清在给她喂水,摇头示意不用了。叶云清 见她努力要坐起来,帮着推了一把,让她靠在床头坐好,一只手扶在她肩后。 他问:“银林公主总是这么对你的吗?” 宁非皱着眉,尝试说话,结果才发出两个音节就觉得喉咙里肿胀得无法忍受, 便抬起眼睛侧了头看叶云清。那一双眼睛里面还水润润的,叶云清就算第一次见 她的时候,就算逼她吞下那枚油泥丸的时候,也没见到她那么可怜虚弱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她还是在觉得好笑。 叶云清又低声说了句:“可恶。” 宁非觉得舌下含了参片,当即惊愕,参片必是叶云清压在她舌下的,该邋遢 鬼素行不良,宁非吃过他那腋下老泥搓成的丸子的大亏,此后也时刻纠结于那不 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她努力挣开叶云清,拿起他的手仔细看看,舒了一口气,还 好指甲里没有夹了污泥丸的渣滓。说来奇怪,叶云清就算在前些日子身上油泥最 厚的时候,指甲里面也是十分干净,片片圆滑莹润,如同冰雪凝成。 她就着叶云清的手再喝了几口水,等稍微舒坦了,合眼靠在床头休息。 院子外面有几个刚回来的小丫环低声议论。 “二夫人总是与大夫人闹矛盾,难得大夫人心宽,还如此关心二夫人。”